点击全文阅读

玉京城近日连绵阴雨，整个皇宫的天都阴沉沉的。
一向冷清的芙蕖宫，传来阵阵哭声。
“太医，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丫鬟惊春只差跪在地上磕头，但太医为床上的沈归燕把脉过后，还是连连摇头。
他甚至连药箱都没打开，捻须叹气：“曲将军寒疾入骨，五脏六腑又受过重伤，能撑到20岁已是极限，药石无灵了，老夫断言，她只怕，只有三个月可活……”
惊春一听，泪流不止。
床上的沈归燕倒是平静，擦干嘴角的血：“辛苦您跑一趟了。”
那张原本貌美的脸上干瘪瘦弱，几乎已经看不出曾经的英气。
踏入这青砖红瓦的后宫三年，日日被病痛与君逸的报复磋磨，今日之结局，她不意外。
太医看着沈归燕消沉的模样，心中也觉得可惜。
“不会的，您是杏林圣手，一定有办法救我家主子的。”惊春跪在地上，不住哀求。
太医犹豫道：“若能得到凝露丸，虽无法治愈，但也许能延长寿命。”
惊春大喜，忙问：“从哪儿能得到凝露丸？”
太医道：“凝露丸天下只有一颗，在……陛下手中。”
他说完，惊春和沈归燕都沉默了。
整个皇宫无人不知，君逸厌恶沈归燕，自从四年前把她接进宫后，未曾宠幸一次，连位份都不曾给她，如今她虽住在后宫，却仍只能被称为将军，成了全玉京的笑话。
更遑论，让他把如此珍贵的凝露丸给她。
怔愣过后，沈归燕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罢了，惊春，你送太医吧。”
太医离开不过一刻，又有人走进了芙蕖宫。
君逸身穿黑色龙纹锦袍，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冷淡。
似乎根本看不到沈归燕脸上的苍白，拉起她就要往外走：“雁儿晕倒了，你去救她。”
青雁是君逸心仪之人，患有心疾，而沈归燕纯阴之体，血有奇效，便成了她现成的药罐。
哪怕沈归燕早年在战场落下伤病，进宫后君逸仍每月会派人来取她一碗血。
一月一次，从不手软。
这个月分明已经取过了，可他居然又来了。
惊春还记着太医的话，自家主子本来就时日无多了，如何还能承受得了再取一碗血？
她哭着磕头拦他：“陛下，主子身体很不好，一月一次已是极限，不能再取血了！”
“您如果要血，就取奴婢的血吧。”
君逸神色淡漠又不耐，一脚踢开惊春：“混账东西，你也敢拦孤？”
这一脚够重，惊春磕在地上，满额头的血，“求陛下开恩……主子真的承受不了了……”
沈归燕见惊春受伤，平静的眼底有了一丝裂缝，想要挣开君逸去扶她。
可君逸却紧紧抓住她，又撸起沈归燕的衣袖，细白手腕上的刀疤，狰狞可怖。
但君逸只是冷眼看着：“曲将军久经沙场，这点伤对你来说算什么？取点血又不会死人，难不成在后宫待了三年，真当自己是娇弱的闺阁小姐了？”
君逸对她向来刻薄。
沈归燕原是大邺朝人人称羡的将门嫡女，十四岁便随父兄上过战场，真正的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
可四年前边关一战，曲家满门战死沙场，唯剩这一个可怜孤女。
曲老将军临终留下一封绝笔信，将独女沈归燕托孤给当今圣上君逸。
本以为入了后宫受天子庇护，沈归燕可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可谁知，天子心有所属，她的入宫破坏了君逸对青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更让他觉得沈归燕携恩图报，对她厌恶进了骨子里。
又怎会对她怜香惜玉。
惊春趴在地上不住哀求：“陛下，真的不行，主子她已经……”
就在她要把沈归燕时日无多的真相说出来时，沈归燕却咳了一声，打断了惊春的话。
她强撑着看向君逸：“我可以给她血。”
接着，又虚弱的开口。
“但陛下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把凝露丸赐给我。”

凝露丸是用来给将死之人吊命用的，君逸不知她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将要这个作何用。
但他也无心探索，满心只想着赶紧救青雁。
随口答应：“孤应了。”
接着便匆匆拉着沈归燕去了青雁的飞燕宫。
飞燕宫富丽奢侈，殿内跪了一地宫人和太医。
床上则躺着一个小巧娇美的女人，秀眉颦蹙，一副病弱之态。
看见君逸，青雁泣声道：“衍时……”
君逸立刻坐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似的哄着。
沈归燕走上前，有内侍立刻端来一个碗和镶金匕首。
她拿起匕首，撸起袖子麻木又熟练在手臂上割下一刀，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却只是握紧双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曲家家训，流血不流泪。
曲家人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沈归燕亦不例外，她从小就不会哭，疼痛对她来说，是只需要忍忍便能过去的。
但嫁给君逸三年，她却体会到过比上战场受伤更难捱的痛。
是心痛。
可悲的是，沈归燕也不会排解这种心痛。
赤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碗里。
太医立刻将她的血与药相融，端给青雁喝，是由君逸一口一口亲手喂的。
喝了药，青雁恢复了精神，看到不远处的沈归燕，眼神一阵瑟缩。
君逸感受到她的排斥，知道青雁不喜欢沈归燕，甚至没让太医先帮沈归燕包扎，便投去一个冷淡的眼神：“你出去。”
连一旁的内侍都怜悯的看向沈归燕，她却只是默默颔首，随手撕下衣袖为自己包扎，转身，默然离开。
踏出宫门前，又听到里面传来君逸温柔的声音。
“雁儿乖，吃了这颗蜜枣便不苦了。”
真温柔啊，沈归燕想，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柔情蜜意。
她僵硬的走出飞燕宫，外面还在下雨，也没人给她打伞，她便一个人走进雨中，单薄又落寞。
临走前君逸哄着青雁的话传入耳中。
把沈归燕的思绪拉回了很多年前，那时的君逸也曾那么温柔的跟她说过一次话。
仅此一次，她便记到如今。
那是四年前，他还未即位时。
彼时先帝已经病重，但他有五个儿子，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
而君逸当时最为受宠，因此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被先帝派去边关征战时，遭人陷害受了重伤，身边亲信全部被杀。
她得知消息后，拿上一把剑，盔甲都来不及穿。
策马飞奔，赶了三天三夜的路。
马跑死了三只，才赶到边关，从尸山血海中把重伤濒死的君逸挖了出来。
整个玉京都知道曲家嫡女不爱红妆爱武装，但无人知晓，她亦有自己的少女心思。
沈归燕喜欢君逸。
从第一次陪父亲进宫觐见，在御花园遇到那个尊贵少年后，她便已沦陷。
那一次，她用命把君逸从边关救了出来。
君逸中了毒，她就用自己的血喂了他三天三夜；
君逸需要天山雪莲吊命，她便扛着病躯去满是狼群的天山取药，险些命丧狼口；
边关苦寒，她便解尽衣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
君逸烧得迷迷糊糊，根本连她的脸都看不清。
但却用抓住她的手，给她承诺：“请问姑娘芳名？待我清醒，必不负姑娘今日之恩。”
但沈归燕还来不及说，他就晕了过去。
后来，沈归燕自己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两人是被她及时赶来的父亲救了。
为了保全她女儿家的声誉，曲父一边为她禁足疗伤，一边禁止她再见君逸。
再次相见时，已是洞房花烛夜。
他掀开她的盖头，沈归燕心中紧张又欢喜，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他满眼憎恶的目光。
“沈归燕，毁了孤许给雁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你可还满意？”
那一刻，他神色冰寒，她满目皆惊。
说完这句话，君逸拂袖离去，哄了青雁一晚上。
而沈归燕看着空寂的新房，许久缓不过神。
她从不强求什么，若早知君逸心中有人，必不会入宫。
她本就该是沙场上展翅翱翔的鸟，是因为对他的爱，才甘心自折羽翼，留在这深宫。
却不想，庭院深深，锁住的竟然是他们两个人。
沈归燕回忆着从前，在雨中踽踽独行。
手臂上的血与雨水交融，下一秒，她便猛地倒在了雨中。
醒来时，还是只有惊春在床榻前，抓着她受伤的手低泣。
沈归燕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安抚道：“别哭了，不疼的。”
惊春还是哭，她又道：“真的，在战场受的伤可比这疼多了。”
她有心安慰，扯出一抹笑撩起衣袖，想给她看从前留下的各种伤疤。
却只看到一片白净。
沈归燕一怔，这才想起，当初嫁进皇宫前，她怕君逸嫌弃自己满身的伤疤，特意忍着剧痛去泡了百虫浴。
虽然要忍受蚀骨穿心的痛整整一晚，褪掉一层皮，但却可以祛疤。
如今，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臂那为ʝ??青雁取血的，满目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