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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地上了酒，盛酒的器皿大小、颜色各不相同，即便未曾开封，也如她在门外所感相同，每种酒都向人展示着自己独特的味道，清淡的、浓烈的、苦辛的，虽浅但到。

这酒上了七八坛的样子，那小厮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来。

桌子本就不大，加上叶渐鸿一点就是店里“所有好酒”，于是就和小厮说，将这些酒喝得差不多了，再换上其他的酒来。

此刻，花阴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只脸盘大的酒碗，眉头拧在一起。

她可不想跟这人一醉方休。

“怎么，娘子怕了？”

叶渐鸿这么问着，手上却没有给她任何其他选择，抱起一坛酒，拔掉上面的酒塞子，便往她碗中倒酒。

不过，即便他不这么做，花阴也不会说怕。

喝酒喝酒，喝的并不是酒，喝的是人心。

“这有什么怕的？”

说着，她一手提起碗沿，一仰头，那碗酒径直下肚。

那酒的口感层次确属上乘。开始辛辣，让人觉得无法在口舌之间停留太久，但当你喝下去的时候，它却像换了种类似的，清清凉凉，饮尽了，口中还余有一丝香甜。

“好酒！”她说。

“爽快！”他说。

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她快然一笑，随即端起另一坛酒来，打开酒塞，坛身倾斜，酒香先夺门而出，而后是清澈甘冽的醇酒，将将挂在坛口处，要流泻到他碗中之时，却蓦地止住了。

不知何时，叶渐鸿的折扇伸到了酒坛腰侧，看似轻轻一挑，却任凭她如何使力，那酒也没有流出一滴。

花阴嗤笑一声，“门主怕了？”。

双方依旧相互僵持着，叶渐鸿唇角一扯，道：

“光喝酒太没意思，不如玩儿个游戏。”

“什么游戏？”

“划拳。”

“……”

花阴嘴角不觉微微抽搐。

男人至死是少年，嗯，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但听见接下来的话，她忽然觉得，披着少年外衣，行着老谋深算，那还是个狐狸。

叶渐鸿说，谁赢了便喝一碗酒，谁输了便回答对方所问。

这游戏规则，就注定了不会有赢家。

待赢家赢到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他就成了输家。

过了片刻，那扇子又抽了出来，坛子里的酒汩汩流出，很快便斟满一碗。

一来一往，推杯换盏，很快，七八坛酒都见了底。

开始的时候，两方胜负基本五五开分，喝酒没什么，所提问题也都是些零碎家常。

譬如，叶渐鸿问的，多是她喜好什么衣服、平日哪些消遣，至多问到她喜欢怎样的男人。

那时候，她的脸通红通红，也反问他一些问题，但没有一个是关于五大码头的。

在这场游戏里，答者倒可借醉胡乱敷衍一通，而问者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

人醉的时候，容易分不清白天黑夜。

花阴眯了眯眼睛，脸上和脖颈上泛着淡淡红印。

这店里没有住宿的房间，前一会儿坐着喝酒的人，这时候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角落里一两个人，均是孤零零一人一桌，像是要喝到天亮。

最后半坛酒。

这一局，她赢了。

一只手在桌上一通乱摸，摸到酒坛子后，她站起身来，朝着叶渐鸿憨傻一笑，而后提起坛子就往下倒。

结果，一滴也没找准，那些酒顺着桌子就往下流，整张桌子都饮了个饱。

不注意间，她的衣袖上也沾了酒，失了大半，在半空中钝钝地垂着，随着她的动作甩动。

待那坛酒差不多倒空了，她这才端起酒碗来喝。

坐在对面的叶渐鸿就那么看着她喝，一边看一边笑。

一个傻，一个疯。

“我问你。”花阴“喝了酒”，把碗重重一掷，那碗没站稳，在桌子上沿着腰壁翻滚了一圈，而后就那么侧着立在桌上。

“你喜欢我么？”

对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阵夜风吹来，把屋里的酒气搅得更为浑浊，浑浊到，分不清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自然。”

叶渐鸿翘着一只腿，虽然面色微微酡红，可那句话，却毫无醉酒的假意。

“做个交易。”

第五十九章 等我

“什么？”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子，西风腾的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双眼睛溜溜地盯着花阴看。

过会儿，他指着自己说：“我是谁？”，面上颇是带了些无辜。

“滚。”

一个字达到了臻于化境的妙处——

酒醒了。

见他这样，花阴抬起腿来，往他背上狠狠踹了一脚。

她没了武功，这会儿又是刚起来，腿上力气不大，只见西风往床边晃了晃，像只扳不倒儿似的，又晃将回来，两腿盘着，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忽然想去逛街？”他的手指轻易地穿过她的指缝，与她五指相扣。

“近来叶府想必有所警惕，此时出去……”

他没有把话说完。

一方面，二人早先就商量了此次任务的计划，她大抵心知肚明。

然而，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私心。

西风歪着头想，上次她这么主动邀请他，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起来了。

“我昨日和叶渐鸿出去，发现了一个地方，那里偏僻，想必……”

花阴说着，却见他心不在焉的。

她于是坐起身来，两腿弯曲着，碰了碰他的膝盖，“怎么了？”

“没怎么。”他说话语气怪怪的，一边像是满不在意，一边又好像撅着脾气。

“没怎么是怎么？”她问。

可西风仍就扭着张脸，不去看她。她伸手去拽他的胳膊，想迫使他转过来，但他像是较了劲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花阴心里忽然乐了。

她蹭着床，往他身边挤了挤，然后歪着脑袋问：

“吃醋了？”

“你还喝酒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吃醋？”

花阴嘁了声，把他撞到一边，而后自己下了床，站在床边背过身去穿衣服。

等她穿完了，回头去看，见他也已经收拾完毕。

两人吃过早饭，便上街去了。

走到昨晚那条偏僻的巷子里，花阴抬头瞄了一眼，那家“醉仙居”正在左手边不远处。

而它的对侧，则是一家同样破烂的小茶馆。

“我渴了，咱们去茶馆里歇歇再走吧。”

西风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前面走。

茶馆的柜台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花阴朝里望了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们的右侧，是一面褐色的土墙，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黑的，红的，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

西风的目光在那扇墙面和身前的久经侵蚀的木桌间，来回逡巡着，眉毛一扭一扭。

花阴也像累了似的，头低垂着，两只胳膊随意搁在桌上。

过会儿，那小厮朝他们走过来，朝花阴问道：

“客官，想喝点什么？”

那小厮穿着蓝色的短衫，下身是灰黄色的长裤，面容清俊，与这破落的店面格格不入。

花阴抬头，看了他一眼，“两碗茶。”

“好嘞。”小厮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去准备了。

西风的目光追随着他，一直追到制茶间里。他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张脏兮兮的门帘。

此刻，随着那小厮进去，带起一阵风，那门帘缓缓飘动着，而后又平静地垂下来。

“在看什么？”花阴问。

西风又扭了扭腰，往四周巡视一圈，“这店里怎么都没有人？”

“你不是人么？”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花阴的手心，沁出一丝薄汗。

这时候，那小厮已经把茶沏好，端上来了，各自放在他们面前。

茶碗是寻常的瓷碗，沿着碗身绘着一条灰褐色的条纹。似乎是用了太多次的缘故，表面的那层釉质已经不再那么光亮。

碗中的茶水却异常清亮，映出两人的面孔。碗底的几片尖细茶叶，随着茶水晃动，轻轻浮动着。

细细观察，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

花阴一手端起茶碗，朝着碗口轻吹了口气，而后张口要饮。

“等等。”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将碗拿开一些，从臂弯缝隙里看他。

“怎么了？”

这时候，从门外又进来几个客人，交谈着坐在一旁，点了几碗茶水。

那小厮同样恭谨地问了吻，而后去制茶。

待她扭过头来，手上的那碗茶已被他夺去，先喝了一口。

“毒死了没？”花阴笑了笑，问他。

“在外总是小心些为好。”

西风看了眼旁边，那些人也已经喝上了热茶。他把茶碗放在桌上，伸手又推给花阴。

“你也喝吧。”花阴看着他，说道。

他点了点头。

花阴再次端起茶碗，抬到胸前的时候，朝他挑了挑眉。

西风端起他面前的那碗茶，放在唇边。

花阴喝的时候，碗沿压得低，能够看到他端起茶碗扣住了整张脸，伴随着茶水下肚“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声音，大抵能够盖过她的心跳声。

再然后，茶差不多饮尽了，她的茶碗也盖住了脸，连同脸上所有的可掩的、难掩的，一同遮蔽了。

那碗还没落下，前面就又传来“咚”的一声。

许是嫌脏，他的两只胳膊始终放在桌下，此刻头没了清醒支撑，直直地往桌子上摔去。

还好这桌子受了些潮，木质也不算坚硬，才没磕出些什么。

花阴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又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一遍又一遍。

像是一片春日的森林，柔软，安静。

“娘子。”

她抬眼，刚才的小厮站在她身侧，微微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