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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文推荐长河落日圆卢筠之邵项元:结局+番外精编之作

时间: 2025-03-16 18:31:00  热度: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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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文推荐长河落日圆卢筠之邵项元:结局+番外精编之作“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梦微之》
裴府正门紧闭,无一人执守,也还未挂白。
三人下马,从东角门入府,府内乱糟糟的,家僮仆妇们都提着水桶四处奔走,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仍无一点消息传来,内院没有哭声,也无人接待他们。
薛谦心中着急,提议道:“直接进内院看看。”
邵项元闷闷不语,筠之也不看他,只对薛谦道:“还是在此静候为宜。从我们来时,一直没听见哭声,但方才内院又有声音唤裴大将军的名讳,是在招魂。想必已经停尸、属纩,即将要饭粱含璧了。至多两刻,必有人来叫的。”
果然,两刻后,萧德音身边的仆娘疾步而来,请三人往东院庭中去。
东院正堂灯火通明,德音已着缌麻,提裾而下,拿着手绢不住地擦汗,低声道:“裴大将军已西去了。”
三人都长叹一口气,就着青石砖跪下,朝正堂行三次天揖礼。
薛谦道:“眼下的关口是大殓定期,应尽快奏报陛下,请批何日辍朝。毕竟裴大将军一走,朝局势必失衡,陛下也许会为将军追封国公。”
德音点头,“库狄夫人亦有此猜想,已让师爷拟奏,明日送呈宫中。”
街道间回荡着敲更的火铃声,惊起一树仓鸮扑翅,落木萧萧而下。
灵前的长明灯很亮,一位服斩衰的小郎君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背影瘦窄,左不过十岁模样,想必是裴光庭。
好像人离世总是在沉寂的夜里,筠之想。阿耶去世时,她和光庭一样,服斩衰跪在灵前,深阔的黑色苍穹正在坍塌,银河的重量朝她压下来,一部分的自己也很沉寂地离去了。
“阿元和筠之怎么都不说话?”德音疑惑。
“噢,”筠之回过神来,“那孩子是光庭罢?实在可怜。”
德音叹道:“库狄夫人已经哭倒了,筠之这几日得空,多照顾光庭,这孩子懂事,倒和你很像。”
筠之应声点头,又道:“我在路上想了几件顶要紧的事。一是明日卯时行小殓最好,旭日东升。二是今夜要备朝服、长明灯,九尺绛帛、龙首韬杆的明旌,其余的都能小殓之后再准备。”
薛谦点头道:“既如此,之后接丧、酬答诸事,就辛苦娘子和筠之了。我和阿元原定后日启程,请薛老将军出山,但眼下的情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往华山去,”
项元直起身子,淡淡嗯了一声,德音叮嘱薛谦路上万事当心,筠之余光瞥了项元一眼,仍是毫无表情一张脸,脑袋上一撮头发不服气地翘着,决定不理他,自己提起裙角,径直朝灵堂过去。
大殓当日,裴府门外只挂麻制白缦,不用丝帛;哀乐只以二十架吹奏《忠顺》,并不登歌。殡宫设在东院,挂了“仁则不远,智何不周;如山之峻,如川之流”十六字挽歌。黄梨木棺椁置于殡宫东侧,和灵堂隔着一面白帘,堂上置着两盏银香炉,一支鼠毫笔,一柄水龙剑。
灵堂下人满为患,京城里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几乎到齐,都抱着裴光庭痛哭。
可怜小光庭才九岁,被纸钱和香火的黑烟熏得眼泪直流,还要被这许多人搂着大哭一场,挤出更多眼泪来回报对方的悲伤。
日近午时,传旨的内官在众人引颈而盼的目光之下出现了tຊ,站在灵堂前,甩拂高声道:“传皇后懿旨——闻喜开国县公裴行俭,天生亚圣,祚此王国。文综九流,武参七德。柔远服叛,穷西尽北。赫我皇灵,去其蝥贼。赠,幽州都督。谥号,‘献’——”
旨意并未加封裴行俭为国公。
堂内登时窃窃私语、蚊声如沸。
满堂朝臣都为裴行俭奔丧而来,此时却无一人为他痛心,都暗暗揣摩这道懿旨的意思,议论是否该向突厥讲和,生怕自己站错了队。
裴光庭跪在灵前,听完这道为亡父追封的诏书,又簌簌地滚起泪来。
筠之是过来人,明白幼子无力,只能通过眼泪表达忠心,安慰道:“我爹爹死前说,他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想着我、看着我。我想光庭的爹爹也——”
光庭摇头道:“卢姐姐,谢谢你。但我不为死别而哭。”沉默片刻,低声道:“卢姐姐知道那拏天吗?”
筠之心中一凛。
“托塔天王死后,将自己的宝塔传给了儿子那拏天,从此他替父擎塔。”光庭垂着脑袋,“我托不起那盏塔。”
筠之心中凄然,先前那些吊丧的朝臣都抱着他哭喊,一说“光庭定要继承你爹爹的衣钵,将来做个神武大将军才好”,二说“可怜你母亲要为你寡守一生,光庭日后一定要尽孝侍奉”。大人不过逢场作戏,可字字句句却扎进光庭的心里,叫小小的他以为此生做自己是有罪的,必须托起父亲的宝塔、为亡父寡母而活。
和光庭一样,年幼的筠之也曾怀疑自己是件累赘,在爱恨交织的痛苦中,无数次向往那拏天雨夜自刎的反抗——“我一身非轻,今剖腹剜肠,剔除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
可光庭更幸运些,至少他还能凭科考杀出一条血路。而许多个未曾进学的筠之、早早嫁人的筠之,大约早就一声不响地殒灭了。
筠之握住光庭的手,微笑道:“《尊容钞》摹本上,画有那拏天的真像,他右手擎塔,但左手持金威长戟,能斩万敌于一瞬,是他自己受业火锻炼、千辛万苦得来的。光庭会奋发向上,争取自己的金威长戟吗?”
光庭脸上还挂着泪珠,此时却扬起脸笑了,重重点头道:“我会的。”
忽听灵堂下一位并金带的郎君大声论道:“裴大将军未行而逝,如今潞州又害灾,国库空虚,也许陛下改变主意,云州的仗不再打了,便也不追封国公。”
他对面的金玉带郎君哧鼻,心想这分明是皇后刻意打压裴行俭,借此给旧派脸色看,哪怕为了旧派的脸面,云州之役也势在必行。冷笑道:“哪里是陛下的意思?方才内官所报系皇后懿旨,你们日日结党宴饮,倒该治治耳力了。”
那并金郎闻言憋气,诘问道:“红口白牙的,哪来的‘你们’?我听不明白,倒请府君说说。”他身侧的友人也连连附和。
“好笑,好笑,你们反而问起我来。”金玉郎厌烦地摆手,他身前的银带郎会意上前,拱手道:“便是‘你们’的‘你’,‘你们’的‘们’,难道府君这也不明白?常言道,石头扔进狗群里,砸中的狗儿才嗷嗷叫,既府君不是‘你们’的一员,怎么无端端急成这样?”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笑,并金郎双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了半天,却指着银带郎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银带郎拍开并金郎的手,又说了几句世俗泥腿话,并金郎怒目,骂银带郎沐猴而冠,一咬牙,将他冠上的簪拔了,二人登时对打起来。
筠之捂住光庭的耳朵,德音等人过去劝架,可那两人愈闹愈凶,周围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臣,吵骂声愈发鼎沸,筠之非常生气,只觉大唐真要完了,朝臣都是这样粗俗的匹夫。
热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夹着爆竹刺鼻的烟味,筠之朝外望去,庭中有一位老先生蹒跚而来,鹤颜华发,荆钗布衣,周身无一件佩玉腰刀,满面皱纹风霜,却掩不住两眼精光笃定。
筠之有一瞬间恍惚,想到诸葛亮三顾茅庐而出仕,所谓国士风骨,大抵就是这样。
光庭拍了拍筠之道:“姐姐,那不是邵大哥么?”
筠之回神望去,老先生身后一位冠服端整、魁梧阔朗的佩刀少年郎,不是项元还有谁?
逆着日光,那老先生正步迈入中堂,他坚持不用拐杖,双手交拱,十步一拜,颤颤走向灵堂。
库狄夫人立刻站起身来,振袖以行大礼。
朝臣们争得面红耳赤,见状纷纷噤声,相互附耳道:“这是哪一位?”有人低声喝道:“脓包!这是薛仁贵老将军。”话传话,人传人,霎时满堂哗然,原来这老人家就是薛仁贵,救陛下于水火的大将军薛仁贵;三箭射杀贼首、一战降伏高丽的行军大总管薛仁贵。
喧哗的灵堂霎时沉静,众人齐刷刷行礼道:“大将军——!”
薛老将军并不理会众人的参拜,只在灵前跪下,伏地痛声道:“日月长流,安厝永毕,奉助哀慕摧割!”
库狄夫人早已泪流满面,伏身回道:“罪逆深重,不自死灭,安厝永诀,不胜攀慕号绝。”
老将军颤颤起身,库狄夫人掩袖擦泪,打起白缦,引他到灵柩边瞻念亡者遗容,不禁扶柩捶胸,迎风垂泪:行俭四十有五才升任安西都护,归降西域诸蕃;自己也在大明宫看守宫门十年,四十有四才初次征战建勋。他二人都大器晚成,惺惺相惜,行俭怎舍离他先赴往生净土?
老将军收起悲恸,对堂下诸人朗声道:“如今行俭驾鹤先去,我焉能不痛?然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虽老暮,却不敢高枕乡邑,力求竟行俭未成之业、报陛下伯乐之恩。
“黄忠古稀收西川、建功业;廉颇老迈饭斗米、降烈马。何况我哉?何况诸君哉?今单于都护府已叛,并州路绝,云州告危,我有御赐坚甲,即日挂帅北征破虏。”
薛仁贵言此,面朝东面,跪地,举托着裴行俭生前的水龙剑,厉声道:“明犯大唐者,虽远必诛!”
丧仪已毕,德音主持宾客们在中堂吃席,几个仆妇在停灵的偏院摆上小桌,叫筠之带着光庭吃些热粥和白粿儿。
因薛仁贵的到来,云州是打还是和的争议就此尘埃落定。朝臣们又恢复你来我往的姿态,灵堂成了名利场,推杯换盏,热闹喧然。
但偏院十分寂静,偶尔能听见前庭的弹词哀乐,断断续续,夕光明灭中,灵幡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光庭愀然出神,恍惚间,那边院墙飞下来一个人影,他定神一看,惊呼道:“邵哥哥!”
邵项元略一点头,拖过椅子,袍摆高高地一撩,在筠之身旁坐下,拿起她的碗,狼吞虎嚼。
筠之见他饿急了,又另外拿来一只碗,盛满粥,替他吹凉。但想起还在口角,双眉一皱,立刻把碗推远,就让他这么滚烫地吃下去罢!
项元浑然不觉,豪迈迈地吃完几大碗,靠着椅背道:“我真成关羽了。”
筠之冷哼道:“好大的脸。至多是张飞。”
邵项元哈哈笑道:“张飞也不错,”又道:“我在大门外碰见裴炎,请他进来吊丧,他说不妥,自己一来,灵堂要变朝堂。”
“那请裴侍中从角门进罢,我去问人拿钥匙。”筠之站起身。
邵项元按住她道:“已经叫人去了,不必娘子忙。”说着坐近了些,低声笑道:“一点儿不想我么?”
筠之撇头道:“懒得理你。”见一桌东西都被邵项元吃完了,转头问光庭吃饱不曾。光庭想了一想,点头道:“我还能再吃一些。”筠之便叫仆妇再端些白粿儿来。
邵项元见过光庭许多回,斯斯文文的女孩儿气,难得开口说话,素日就不大留意他。此时见他饭量好,大手揉一揉他的脑袋,笑道:“对,多吃些,将来长得高。”
说话间,裴炎已从角门进来,还是那套洗得很洁净的褪色衫袍。他对邵、卢二人再三言谢,光庭引他至亡父灵前,默然不语。
裴炎跪在蒲团上,上香、磕头,枯瘦的手颤抖着,很轻很轻地摩挲灵柩。
他和行俭是裴氏宗族里年龄相仿的族兄弟,春节在祠堂见一面,之后一整年都活在对方母亲的嘴里,谁的功课好,谁的骑射好,谁先举了明经。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再相见已是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可彼此都不觉得陌生——是萦绕耳畔的对手,每逢人生失意时都会想起对方得意的脸,头悬梁,锥刺股,为此发奋了几十年。连裴炎自己都说不清楚,当时劝陛下只为裴行俭加封县公,究竟是看出了圣意的犹豫,还是受了妒忌的支使。
灵幡的金铃随风摇晃着,铃铃琅琅。其时夕阳西斜,灵柩前已照不到太阳,但余tຊ晖从琉璃瓦上射出去,很刺眼。
裴炎头晕目眩,有一瞬间恍惚,把裴光庭看成了十岁的裴行俭。真想问问他,明年春节,还同去祠堂后的小溪放爆竹么?
沉默良久,裴炎摸了摸光庭的脸,含泪笑道:“你和你爹爹长得很像。”
鼓楼的夜更敲响了,一槌一声,回荡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殿宇和屋舍间,一直通往千百年光阴变换的黑夜。
明日太阳还是会从东面升起,万事浮休,长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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