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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疼吧……”张泊言按下心中的起伏，缓缓问道。

　　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杜庭徽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怔愣之际，杜庭徽注意到他的目光，牵起一抹苦笑：“是很疼。”

　　她并不否认，当初放足的过程很疼，疼得感觉丢了半条命，但她最终还是咬牙撑下来了。

　　“但我不后悔，相反，我还很高兴，正因为如此，我才真正感受到了自由和轻松。”杜庭徽语气平静，回想起曾经甚至带着些自嘲：“这是从前的我只敢放在心里想想的。”

　　缠足是旧时代加诸在她身上的一道沉重枷锁，但当她选择放足的那一刻开始，她彻底亲手打破了这道强加在她身上的不公。

　　从前她坐在督军府院落的亭廊里，日复一日望着高墙外的天空，也会不住幻想若是有一天她能够走出督军府那扇大门，能够自由远行。

　　外面的世界又会是怎样的？

　　当时放足所经历的疼痛，都是暂时的，但因此所获得的价值，却会伴随杜庭徽终生。

　　张泊言眸光微动，静静凝望着她，又垂下眼眸：“从前那样对你，是沪城局势紧张，我不希望你和我走得太近。”

　　他话音一顿，抿了抿唇：“如果你牵扯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多，并不是……”

　　杜庭徽闻言却觉可笑：“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先同我说明？”

　　他什么都不说，却教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受尽他的冷眼嘲弄，守在督军府里苦苦煎熬。

　　尽管他或许有苦衷，有不得已，但曾经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恶意和耻辱却是无法磨灭的了。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我也不必独自一人饱受着身心煎熬的苦痛。”

　　杜庭徽看着他，目光像是要直直往进他眼底，剥开他的心看看。

　　“我难道就一定会阻止你吗？”

　　张泊言微微一怔，随即别过视线，尽量显得平静：“抱歉，任务重大，我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第27章

　　张泊言垂下眼眸，敛去眸底万千复杂的情绪。

　　他说的委婉，杜庭徽却已心知肚明。

　　与其说是张泊言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不如说是他当时不信任任何人。

　　思及此，杜庭徽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你说的也对，我们本就是因包办婚姻才走到一起的夫妻，刚成亲你便赴洋留学去了。”

　　说到这里，杜庭徽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连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你确实没有必要向我透露这些。”

　　那时她刚嫁进张家不久，张泊言就离开督军府留学去了。

　　下人们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嘲讽她刚入门就守了活寡。

　　而婆婆张老夫人更是将张泊言远走留学一事怪罪到了她头上。

　　为此不少指着她骂：“要不是侬父母为侬好说歹说，我还真是后悔替泊言娶了侬，这才刚一进门，丈夫就要离家远走，侬让我怎么出去见那些太太夫人们？”

　　张泊言闻言，望着她的眸光幽深，当初他们成亲之后，不说多如胶似漆，但起码是相敬如宾。

　　杜庭徽嫁给他之前也是名门闺秀里的大家小姐，他当初想的也是就算不爱杜庭徽，起码也不会让她在督军府太难过。

　　只是事实好似并不如他所愿。

　　他眼神暗了暗，才开口道：“督军府那些年，多亏了你在，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会把从前来不及补偿你的都弥补上来。”

　　杜庭徽看着他，眼睫一颤，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已经不想再纠缠这些了。”

　　张泊言怔愣着，还在思索杜庭徽那句不想再纠缠的意思，便听她又开口道。

　　“现在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我们眼前，你有过实战的丰富经验，到时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请教你的。”

　　说罢，杜庭徽便要先行离开。

　　张泊言心中一紧，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忍不住问道。

　　“你要是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又为什么会向政委问起我？”

　　杜庭徽脚步一顿，目光无声落在张泊言拉住她的手上，提醒他松手。

　　但张泊言却像是没察觉到一样，纹丝不动。

　　“我只是正常关心一个同志的安危而已，就算换做是别人，我一样会问。”杜庭徽忍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哑声开口。

　　张泊言凝望着她，杜庭徽的清浅的眼眸中，只有坦然。

　　杜庭徽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还有事要忙。”

　　张泊言终于苦笑着松了手，眼中是杜庭徽从未见过的落寞。

　　但她来不及深思，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直到走出很远，杜庭徽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恰巧赵蕊正忙完过来，隔着很远便开始朝她招手。

　　她连手里的锄头都还没放下，便忍不住向杜庭徽问起：“怎么样？见到了吗？”

　　杜庭徽这才恍然大悟，赵蕊当时神神秘秘看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顿时失笑。

　　赵蕊看她这个反应，不禁疑惑了：“怎么了？难道他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第28章

　　赵蕊的话太直白，杜庭徽顿时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

　　赵蕊也才察觉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挠挠头笑着解释道。

　　“当时政委向我说起这个事情，叫我也帮你多留意留意。”

　　她说完，话音顿了顿，看了一眼张泊言在的方向，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你一天天低头忙，也难怪会不知道。”

　　杜庭徽心生疑惑，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听赵蕊继续道。

　　“那个叫张泊言的同志刚到延安的第一天，就在四处向人打听你的下落。”

　　赵蕊说着，又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他向人打听的时候，都是称呼你是他的妻子。”

　　妻子吗？

　　杜庭徽不禁有些怔然，曾经的张泊言有多厌恶他们这段包办婚姻，她是看在眼里的。

　　当初她被迫当众露出小脚受辱，第一次目露哀求地看向张泊言。

　　他凉薄的唇却只说：“我厌恶包办婚姻已久，你自请下堂吧。”

　　杜庭徽心底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因这句话被碾得粉碎。

　　即使到后来作戏的成分可能更多一些，但张泊言最初的不情愿一定是真的。

　　想到这里，她倏然觉得有些可笑。

　　真是时过境迁，造化弄人。

　　当初她连出个门都让张泊言觉得难堪丢人，如今她如他所愿地离开了，张泊言却反而要找她。

　　杜庭徽朝她笑笑：“那已经是过去的关系了，何况我觉得，我和他现在先是有着一份共同信仰的同志，然后才会是其他。”

　　赵蕊闻言微怔，不知是回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一瞬被杜庭徽看在眼里，回想起当初遇见江逸群时，赵蕊的神情就像是藏了心事。

　　但她当时侧面打听过，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也是那时，杜庭徽才感觉到自己这个表面上开朗，似乎和什么人都融洽自处的好友，却从未轻易向任何人敞开过心扉。

　　注意到杜庭徽的视线，赵蕊身子往后弹了一下：“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杜庭徽笑了笑，这才收回视线，一脸正直地回答：“在看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赵蕊垂下眼眸：“没想什么。”

　　杜庭徽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目露一丝愧色：“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却还从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赵蕊何曾见过她如此，闻言连忙摆摆手：“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哪用得着计较这些？”

　　杜庭徽笑了笑：“是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总把心事藏在心底，我也想为你分担点什么。”

　　赵蕊默了默，才缓缓开口：“我总以为我会放下的……”

　　话音未落，她的眸底就闪过一瞬痛色，映日余晖的暖黄照在她的脸上，却莫名显出一丝悲凉。

　　杜庭徽从未见过这样颓然的赵蕊，按下心绪暂且没有开口。

　　赵蕊的目光渐渐飘远，不知落在何处：“在加入队伍之前，我有一个在一起十年的爱人。”

　　“他比我要先加入，在分别之前他告诉我，自己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必须要去完成。”

　　“他说要我等着他，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等到他……”

第29章

　　赵蕊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但杜庭徽却从她眼中看出深刻的沉痛。

　　这么久以来，赵蕊都怀抱着一丝希望等待过无数个日夜，这其中的煎熬苦楚，杜庭徽都心有所感。

　　她的心也被牵引着泛起一阵酸涩。

　　倒是赵蕊说完，抬手抹了抹脸，笑道：“说出来的确好受多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哈哈……”

　　杜庭徽看出她笑容下的强颜欢笑，却没有说破。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够妥当。

　　若是换了自己，兴许还不如赵蕊。

　　“好了，你怎么比我还愁眉苦脸的，他人虽然还没回来，但我的日子照样还是要过得。”赵蕊笑着说道。

　　她一笑，就又变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