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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苏州城日夜兼程，赶水路，最迟后日便能到嘉兴。”

“药婆呢？”

“迟了一步，孔怀英已经将人带走。”

沈清黎脑袋空了一空，坐回板凳。

薄廷遇见状，单膝跪地，跪在她的跟前，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娉娉放心，孔怀英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来拿你，没有物证，人证是可以翻供的。”

沈清黎却蹙起眉，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说：“贞固，你知道吗，我昨夜在梦中见到了启元。”

第四十六章从爱河急猛回头

听见范启元的名字，薄廷遇神色微动，眼神沉落下来。

“在梦中……他说，我令他很失望，他怪我辜负了他，不配当他的妻。的确，他对我那么好，我理当报答他，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想死。贞固，我不想死。”她坐在橙红色的烛火中，话音颤动，连带着肩膀也微微颤抖。“哪怕到现在，我也不想死。”

沈清黎深深吸气，继续说：“我不是怕死，背着贞烈的名头，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干，活着与死了并没有什么分别。我只是……我很害怕。我害怕去黄泉见他，我无颜见他。还有乾儿……将来乾儿去世，灵牌放入你范家的祠堂，他又到底要认谁当父亲？”

“我明白，我都明白。”薄廷遇跪在女人面前，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拨开碎发。

灯光映照下，近乎是霞光般的色泽。

沈清黎却一下推开他的手臂。

“薄廷遇，我是真的恨过你。”她道，喉咙越发紧了，酸疼得厉害。她想咳嗽，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当初你明知我处境危机、群狼环伺，为什么还要引诱我、逼迫我？我是你的母亲，你万万不该糟践你的母亲。”

声音含着悲怨，轻轻柔柔地传来，刺在心头，薄廷遇有一瞬的窒息。

“娉娉，可我从没把你当作我的母亲……哪有只年长儿子三岁的母亲！”他道。“我与你分明是自小相识，可你却只看得到父亲，拿我当弟弟……”

“但，是不是母子，并非你我说了算啊，”沈清黎扶着小桌，站起身，适才压下去的咳嗽，又忍不住涌上来。她起先咳嗽两声，继而又如洪水开闸般，一发不可收拾。

薄廷遇连忙站起来，轻轻拍打起后背。沈清黎在他怀中，咳到面色涨红，身子突然倦了，简直要散架。男人便拥着她，扶她坐到拔步床内，自己坐在床畔。

螺钿的床，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沈清黎倚在床榻，面庞浮着一层轻薄的绯红。

“又下雨了。”她说。

屋里点了无数的油灯，因而没发觉，薄廷遇望向以一根木棍支在那儿的窗外，缠绵的雨丝飘落，小虫似的乱舞，听不见半点声息。

夜色越发浓厚。

“冷吗？”他捏一捏她的手指，悄声问。

沈清黎微微笑一下，没吭声。

“我去给你烧一壶热水来。”薄廷遇说着，要出卧房。

下人们都不在，水得自己烧。

沈清黎却突然伸出手，猛地握住薄廷遇的手腕，拦下他。“贞固，你说……如果当初我爹把我指给了你，会是什么样？”

薄廷遇愣在原处。

他歪着脑袋，略显少年稚气地笑一下，眼神亮晶晶的，真像瞧见了极美好的事物般，轻柔而羞赧地对她说：“那一定会很不一样。”

“是啊，要是那样，我或许就会对你真心了。”沈清黎也笑。

吃吃笑完，她松开手，同他说：“你去吧。”

薄廷遇迈过门槛，迈出房门。

风加紧了，雨成片地挪移过来。

在连绵的雨声里，忽而传来几下模糊的猫叫，呜哇呜哇，似是在叫春。紧跟着，猫叫声逐渐清晰，“喵呜——喵呜——”，一只狸花猫从窗户的夹缝里钻进来，轻盈地踩上桌面。

它自若地穿过油灯，来到沈清黎跟前，打了个滚儿，化为了从前出现在沈清黎梦中的少女——王微。

沈清黎半䀹了䀹眼睛，走下床。

似是怕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孔，少女举起一盏油灯，挪到自己的面庞边。漆黑的眼珠占据了大半个眼眸，看过来，能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她启唇，问她：“那个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薄廷遇的身影映在帘后，他要回来了。

沈清黎看了一眼渐近的身影，转回脸，点了点头，然后从她手中接过油灯，举起……薄廷遇停在原地，见她举起了油灯。

到半路，忽而下起了雨。

孔怀英勒马，打衙卒手中接过大帽戴上。一道电光打过，横穿天幕，随后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豆大的冷雨扑在孔怀英面庞，逼得人睁不开眼。他捻起衣袖，胡乱擦了把脸，恍惚间，他似是能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心下有一丝迷乱，双腿又夹紧马肚，朝范宅狂奔而去。

园子外，密密层层得挤了一群人，都伸着脖子，张头探望。

孔怀英与魏子安勒紧缰绳，叫胯下的马儿从拥挤的人潮内划出一条路径。

他们见漫天的烈焰逆着雨水，在灰白色的浓烟中生长、摇曳，突然，面前的屋舍迸发出一声巨响，天摇地动般，一道裂缝自下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火焰中张开，随一阵疾风的呼号，屋顶在众人眼前坍塌，昔日风雅的古春园付之一炬。

……万历年，立夏，范家失火两个月后。

春花凋谢干净，街上弥漫起白兰花与栀子花的芬芳。回忆起两个月前范家园子的那场大火，附近的居民们仍心有余悸。大火烧了三天才被扑灭，唯一受到影响的，唯独古春园一角。

人们说，范家是遭了天雷。

至于是仙人在此渡劫，还是遭了天谴，各执一词。

孔怀英提起朱笔，写完公笺并加以钤印后，侧身交给魏子安。“你带上这个，好回九江府复职。”

魏子安将公笺塞入衣襟，道一声谢。

古春园烧尽后，两人曾去现场搜查，发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焦尸。魏子安以醋酒泼洒现场，发现其中一具焦尸下，有大片血迹。孔怀英转回去审问人贩，药婆承认卖给了范夫人两包曼陀罗花末，但小妾估计是知道古春园烧尽，加之赵员外并未招供，便当庭翻供，抵死不承认先前的供词。

过了两天，范家突然道衙门报官，说沈清黎的丫鬟玉箫拐走了小少爷范乾。

衙门的人又开始大海捞针，四处张贴告示，通缉女婢玉箫。

时间一天天过去，通缉告示日益褪色，此事也逐渐成为了一桩疑案，被记载进片牍。

孔怀英对此表示缄默。

“子安，你什么时候回九江？”孔怀英问。

“后天一早的船。”

“这么急？”孔怀英讶异地说。“你身体才好，不如再歇半个月？”

他指的是魏子安上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去关仙，在苏州找了个梅爷，结果符咒水喝下肚，人整整昏迷了五天，期间全靠孔怀英往他嘴里灌米糊，才没叫他饿死。姜月娥气得把孔怀英一顿骂：“你还是读过书的进士呢！居然怂恿魏哥去关仙？天晓得那梅爷给他灌了什么东西。”

五天后，魏子安突然醒来，黄粱一梦般，失神许久。好容易转过神，他又急匆匆策马去了一趟影园，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印章，正是王微的自画像上所盖的。孔怀英根据印章上的字，派人重新去周边打听，得知三四十年前，影园还未废弃时，曾借住过一位名为谭茂从的诗人。他并无功名在身，平日也只是以诗画换钱。

终于有了线索，孔怀英又派人去从浩如烟海的黄册中寻找信息，又折腾了几天几夜，众人找出了谭茂从的黄册。

由此，算是结案。

“没什么大事，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魏子安淡淡道，“不过我以后，恐怕要对关系神鬼之说敬而远之了。”

孔怀英笑而不语，去给魏子安倒茶。

短暂的沉寂后，两人又谈起范家的那桩案子。此事呈报给刑部后，便没了动静，按孔怀英的说法，一桩案子报上去，兜兜转转，恐怕得等到来年，上头才会有反应，到那时，孔怀英早已被调离苏州，不知要去哪里任职，凶手是谁，有无落网，都与他无关了。

魏子安问他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孔怀英只道：“是是非非，等我死后再说吧。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做不成包公，还得劳烦包公来判我。”

魏子安点点头，一口气将茶水喝干。

他起身，想给自己续上一杯水，却发现茶壶空了。魏子安走出书房，想去食厅找水壶，刚出门，便撞见一只狸花猫停在屋檐上，漆黑的瞳孔正无声地盯着自己。就在这时，走廊的另一头，姜月娥在阿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变得明显，人也胖了不少。

“孔夫人。”魏子安行礼。

野猫听了，忽而发出一声悠长的’“喵——”。它嗤笑似的站起身，甩着尾巴离开。

翌日，孔怀英送魏子安上船，江平水阔，两人作揖告别。

魏子安顺风直到九江府，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当他的仵作。薪水微薄。偶尔午夜梦回，魏子安会想起那个因为吃了符水而做的幻梦，梦中，他见到了那个叫王微的女人。她对他说，他迟早有一天会杀了孔怀英，一如商淑清杀了净业和尚、杀了王家公子，一如沈清黎和玉箫杀了那个姓朱的男人。

魏子安并不信。

过半年，孔怀英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