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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确不是在生他的气，具体在生什么气，又为什么生气，施灵萱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天的那通电话，晏昀之到最后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施灵萱想他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没有听见，因为那道女声很响亮，带着一种叫施灵萱不高兴的亲昵，不过晏昀之后来又问她，还记不记得喝醉后的事情，施灵萱不明白为什么提起这个，但她真的不记得了。

　　挂下电话后，老油的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那晚的施灵萱和今晚一样不安心。

　　寒假王导充满人性地给了大伙十天假，让他们回去好好过个年，有不到一成的人选择了留校，施灵萱也是其一，留校的好处是实验室少人，做起实验分外舒心，而且岑初一不知怎么也留校了，施灵萱与她又恢复了一周至少一聚的频率。

　　施灵萱总体来说还是憋不住话的老实人，最后还是当面问岑初一了。岑初一终于承认自己是恋爱了，表示没告诉施灵萱是因为感情还不稳定，这与老油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施灵萱立刻原谅了岑初一对自己的欺瞒，却没注意到后者从始至终闪烁的目光。

　　留校的坏处是，常菁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不回家，施灵萱诚实地说不想回去，被常菁以“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为结束语粗暴地挂了电话。施灵萱很有骨气，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要不是昨天晏昀之来学校捉她了，她还能再苟一阵。

　　翌日早上，施灵萱是被乔希摇醒的。

　　乔希对她很无语，脸眼嘴里都淬了冰：“施灵萱你是猪吗，你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你知道你的闹钟响了几遍吗？！”

　　施灵萱被掐着脸，口音很含糊：“我没听见。”

　　“问题不是你没听见，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设置四点钟的闹钟？！”分明打算八点起床，但闹钟凌晨四点响了一次，早上六点又响了一次，最后一次响是刚刚，八点整，严格按照等差数列分布。

　　乔希不能理解，她是被六点那个吵醒的。

　　施灵萱闭着眼睛回答：“因为幸福。”

　　“什么？”

　　施灵萱还是很困，但还是很努力地撑起眼皮，朝乔希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凌晨四点被叫醒，发现还能睡四个小时，很幸福，早上六点再被叫醒，发现也还能再睡两个小时，也很幸福……”

　　世上还有这种自主增加幸福感的小技巧？乔希怀疑自己是被施灵萱荼毒了，竟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深吸一口气，对施灵萱下了最后通牒：“马上起床，九点准时出发。”

　　要出发去扫墓了。

　　乔家每年清明前后都会去扫墓，施灵萱的爷爷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而奶奶是在她初三的时候走的。

　　施灵萱还记得那是酷暑，外面骤然下起瓢泼大雨，她在周家，晏昀之也在，因为这场大雨，他取消了外出的计划。

　　施灵萱想网购一套书，但她没有电脑，于是跑去找晏昀之帮忙。晏昀之一开始似乎不想放她进房间，但施灵萱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很执着地站在房门口，目光透露着期待，最后晏昀之还是让她进去了。

　　她趴在晏昀之的电脑旁边，告诉他是哪个出版社出版的哪一套书。

　　晏昀之似乎对施灵萱的智商依旧饶有兴趣，目光探究道：“你们已经学这些了？”

　　“不是，是我想看。”

　　“我的百科全书看完了？”

　　“早就看完了！”

　　“这么厉害啊——”

　　他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果不其然看到施灵萱露出得意的表情。直到晏昀之憋不住笑出声，施灵萱才知道他在逗她，表情又变得很哀怨气愤，让晏昀之都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才扬眉说这就生气了啊，然后帮施灵萱下了单。

　　准备付款的时候，他接到了周群的电话。

　　电话不长不短，但挂断后，晏昀之的脸色淡了许多，看着施灵萱很久都没说话，似乎在组织语言，等施灵萱都察觉出什么，惴惴不安地问他怎么了，晏昀之才用一种让人安心的语气低声说：“出了点事，你爸妈要回来处理一下。”

　　常菁和乔阵的旅行被迫中断，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丧事办得匆忙，就如奶奶走得突然，也像那天那场大雨一样。

　　据村里人说是在田里摔倒，被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施灵萱很难过，因为奶奶对她很好，每年都会给她寄很多老家的好吃的。同时她觉得大人很虚伪，因为殓奠殡葬过程中，乔阵和常菁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大摆筵席招待亲朋好友，他们在施灵萱看得见的地方打牌、聊天，笑声不断，好像这是一个聚会。

　　但施灵萱不是聚会的成员，她情绪低落，都忘了自己叫晏昀之买书的事。

　　晏昀之把那套书给她送来的时候，成摞的书脊挡住了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听到了他说，都会过去的。施灵萱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晏昀之没有再回答。

　　后来果然，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乔爷爷乔奶奶葬在一起，墓在山腰上，走的都是人踩出来的小路，爬上去得费一些劲，施灵萱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堂哥堂姐，但凡能来的都来了，一行人开车到山脚，而后浩浩汤汤往上走。

　　跟施灵萱走在一起的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堂姐，她问施灵萱现在读大几了。

　　施灵萱说：“直博一年级。”

　　堂姐惊讶地张大嘴巴：“你太厉害了，我妈要是知道，又要念我了。”上月考研成绩公布，她没上岸，今年准备二战，家里有个过于优秀的同龄人，就免不了不断被拿去比较。

　　她叹气：“我好菜啊。”

　　乔希在上面喊：“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动作快一点，别掉队！”

　　堂姐小声说：“乔希姐好凶，咱们快点吧。”

　　施灵萱转了转眼睛，故意说：“你也厉害的，和乔希比，谁都厉害。”

　　堂姐顿时笑起来。

　　乔希有预感似的再次转身大喊：“让你们快点！还聊！”

　　“知道了！”

　　山野里的火光有着声控灯的面孔，人来了它便亮起，人走后便沉寂，留存着人类的匆匆与日复一日的被淡忘的思念。

　　墓地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堆积了许多灰尘与落叶，石壁上也长满了青苔，小一辈的站在外面，等着自己的父母为他们的父母清扫墓地，清扫完便准备点香烛烧纸钱。

　　施灵萱看到一沓沓纸钱被火舌舔舐尽，又变成灰四散在空气中。

　　大家轮流上前祭拜，施灵萱夹在人群中，等堂姐拜完，才走上前。

　　每年这个时候，施灵萱都很相信鬼神，相信爷爷奶奶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爷爷奶奶，你们过得好吗？每天都开心吗？去年的别墅是不是住腻了，今年又烧了一套新的给你们，你们换着住，可以叫朋友来家里玩，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去旅游，这次烧了很多美元欧元给你们，不要怕机票贵。不用担心爸爸和伯伯们，他们都很好，妈妈和乔希也很好，我虽然有一点不好，但是还能撑住，就是——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不能入我爸妈的梦里，劝他们让我学化学，不要再扣着我的生活费了！

　　施灵萱睁开眼睛，听见边上乔希嗤笑道：“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许生日愿望呢。”

　　施灵萱没理她。

　　一个伯伯玩笑道：“小满都和爷爷奶奶都聊什么了？”

　　施灵萱看了一眼乔阵和常菁，说：“我让他们多出国旅游。”

　　大家哈哈笑起来：“可他们还没护照呢。”

　　有人说上面肯定比我们这里太平，出国说不定不用签证了。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笑，然后催促：“下一个，下一个！”

　　常菁走了上去，她双手合十，起先闭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会儿，嘴里忽然轻声念叨：“爸妈，我和老乔都很好，就是你们的孙女施灵萱，这孩子现在叛逆期，非要搞化学，她那实验室里别提多危险了，万一中毒，万一爆炸，万一哪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说给乔爷爷乔奶奶听的，还是施灵萱听的。

　　其他人听得直乐，乔希却皱眉说：“妈，别说这些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