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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过日子,不就是要相互体谅嘛!反正就是一些银钱,算不得什么,能安生过下去就好。」
我虽七岁,娘却也教过我一个道理——女人手里要有钱。
但不代表手里的钱要拿去喂狗。
于是我不解:「表姐,钱怎么能算不得什么呢?钱可是这世间顶顶靠得住的东西呢!」
「呸呸呸!怎么你也满身铜臭气,快不要学你娘了。」
大姨也跟着教训我,可我身上明明熏了上等的沉香,她怎么能说我有臭气?
我翻来覆去看着表姐身上老旧的衣饰,再对比我崭新的缂丝小袄,怎么想都觉得我娘说得对。
「可是表姐,娘和我说过,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既然那样体谅姐夫,那姐夫何尝体谅你呢?
「我听锦书说,各府的太太们都在笑话你,姐夫如果真的体谅你,他怎么会因为纳妾的事儿让你受委屈哦!」
锦书是我娘的丫头,最喜欢家长里短各种八卦,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话匣子。
我年龄小,说话不知轻重。
反正大姨和表姐被我娘一顿怼,就都不说话了。
表姐怔怔地呆坐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被大姨叫着一步三摇地走了。
那晃晃悠悠的样子,恨不得我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推翻了她们。
我忍不住问娘:「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这扭扭捏捏的样子?跑不能跑跳不能跳,到底哪里好了?」
「正是因为不能跑不能跳,所以男人才可以把小脚女人控制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哪里都去不了。」
「哦,我懂了。」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好多人说女人们是没见识的妇人,路都走不得几步远,自然就没什么见识咯!
「其实不是女人们没见识,而是这世道不允许她们有见识。」
娘摸着我的头欣慰地笑。
「果然是我的闺女,一点就透。所以,你现在还认为裹脚好吗?」
「哼!我从来都没认为裹脚好过!」
6
庄子里的生活过得惬意,我也磕磕绊绊地学会了骑自行车。
就在我正骑得开心的时候,我娘又鼓捣出一种新东西。
我看着那像牛车又不像牛车,像自行车又不像自行车的东西,实在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叫三轮车,可以拉好多东西呢,而且骑起来还不费力。」
我上去试了试,果然很神奇。
「山上的果子快要成熟了,有了这个东西,大家赶集卖果就更方便了。」
她说着跳上车,让我载着她去街上转转,试试新车的性能。
我竟只是略微多加了一点力,三轮车就稳稳当当走了起来。
速度还不慢。
要知道当时商贩卖货,大多挑担或者推车。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小脚女人来说都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她们自己走起路来还七扭八歪呢,更不要说挑上几十斤的担子。
有了这个三轮车就不一样了,上百斤的东西也可以轻松拉走。
我们从乡下一直骑到了城里,正赶上集市,便买了好些纸笔。
娘说不能只教女人们挣钱,在钱包鼓起来的同时,思想也要丰富起来。
否则人就像墙头草,哪边吹风往哪跑,没个主心骨儿。
可乡下干惯了粗活的女人哪里认识几个字呢,读书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娘似乎早有准备,居然拿出来一套鬼画符和一本带着鬼画符的常用字合集。
那七扭八歪的样子,我看着就和青山观里老道士画的差不多。
她说那叫「汉语拼音」。
「有了这个,学过的字都可以标注,不认识的字也可以去常用字合集里找,对学认字很有帮助。」
她说着就开始教我,我本就认识不少字,学起来丝毫没有难度。
只是惊叹于她的智慧,怎么能想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有点像反切法,可又比反切法更精细准确。
娘不放心,又让锦书根据汉语拼音的读法配了图,看起来就更容易了。
「我没有绘画细胞,但不耽误我们有绘画小天才。」
一切齐备,庄子里便这样开起了学堂。
本以为教学工作两不误,可没想到,绝大多数的人都只对干活挣钱感兴趣,对读书识字很是抵抗。
眼看着素质教育陷入困境,娘索性又雇了一个茶馆里说书的女先生,给我们写话本子。
那女先生比不得男先生,说书卖艺的同时也少不得被各种龌龊人挑衅。
不是迫不得已也没人愿意去做这一行。
所以古大娘就乐呵呵地来了。
虽说叫大娘,也不过就三十多岁的年纪。
她写的话本子极好,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更绝的是一反市面上话本子的套路,大多都是让人看了酣畅淋漓、大呼过瘾的痛快文章。
可比那些情情爱爱的好看多了。
只是这样的文章古大娘只写不讲,急得大伙儿抓耳挠腮。
娘还搞了一个幺蛾子,叫什么「连载」。
每天就只写一两小段,多了没有。
这就给了大家足够的时间对着常用字合集细细地看,如此不过月余,大家读起话本子已经几乎没有了阻碍。
眼看着这套认字的方法收效迅速,便有人偷着拿出去或倒卖或给亲友使用。
我有点着急:「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白白叫别人学去了?」
娘却丝毫不在意。
「我们自己能力有限,现在有人主动帮我们宣传,我为什么要拦着呢?」
很快我就明白了娘说的意思,因为表姐又来了。
7
「我越想越觉得憋屈。」
她气鼓鼓地坐在那,头上的钗环首饰随着她胸口的起伏微微晃动。
都是新的。
「怎么了表姐,姐夫又娶小老婆了?」
娘去工厂没回来,自食其力的女人们越来越多,现有的自行车和三轮车明显不够用。
我娘索性开了一个厂,要批量生产,她说要搞一个「独家」。
家里只有我一个,于是我便拿我新做的杨枝甘露招待表姐。
她喝了一口,眼都亮了。
「还是你们母女俩的生活好,果然离了男人生活才有乐趣。
「你不知道,那损老爷们儿又整了两个女人回来,让我按月发月例,我不依,她就说我善妒,没个当女人的传统美德。
「可是你发现没有,传统美德四个字的汉语拼音首字母是 ctmd 吗?还真是 ctmd!
「以前一直以为我们女人只是要裹小脚,现在明白过来才知道,我们一直在裹小脑。
「被欺负了这么久,竟然还一直在 KTV 自己。别人做了错事都要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连他娶小老婆都是我这个正房没有魅力。难道狗吃屎还要怪我不如屎臭?」
她说得飞快,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
几个月前来的时候,还愁云惨淡地说姐夫对她还好。
现在怎么直接变成「损老爷们儿」和「吃屎的狗」了?
「姐你没事儿吧?」
我问都有点不敢问,毕竟是敢对自己下狠手生撕皮肉的人,怎么说也算个狠人。
「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