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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连嫣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
　　虽然大学四年他们的关系都毫无进展，他也总觉得去了美国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为了与他此生必与之相守的女孩相聚，俊璞只能狠下心来站在那里，看他妈妈从柜台窗口的小洞不断把钱递进去。
　　那一沓沓的纸币都是半新不旧的票子，他知道那是她起早贪黑经营的早餐店里的钱。
　　花花绿绿的钞票面额各异，寒酸又乡气，有一瞬间，俊璞甚至觉得自己闻到那上面还散发着包子油条的气息。
　　那幻想出的味道和身体里的血一起往他脑门冲，他不觉往后退了半步，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掩住鼻子。
　　郑亚男全没留意儿子的那些小动作，她含着笑一面递钱进去，一面微微点着下颔，客气的几乎是在求告的表情。
　　俊璞恨她那样的神气：干嘛那么小心翼翼？好像是要花钱求人卖她儿子那个名校学历。
　　本来也就是。他知道本来也就是，可是他情愿假装那不是真的。
　　他情愿认为自己强大到无需母亲的资助、优秀到足以与连嫣匹敌。
　　可是看她的表情，那求恳的，低声下气的表情。
　　点钞机没完没了地唰唰响，好像一个刮板在一层层锉掉他不堪一击的自尊。
　　俊璞克制着浑身的颤抖，移开眼睛。
　　他心里有叫停一切的冲动，那念头亮起又熄灭。
　　每一分每一秒地，亮起，熄灭。
　　熄灭，亮起。
13.死在暴雪那天
　　如果说从前，俊璞内心深处还存有对母亲的眷恋，它们也在那个点钞机唰唰响的漫长午后被彻底碾碎了。
　　而他妈妈还一味沉浸于儿子成为了家族里第一个研究生的喜悦中，认为母子关系还有重归亲密的可能。
　　过去十年，郑亚男感觉得到儿子的疏远，她知道是她把他逼得太紧了，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儿子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本以为那一天会是高考放榜日，可是就连所有老师都说从没见过那么平淡的状元。
　　“大概是复读一年太累了吧？把孩子的精气神都耗空了。”看着那个面容麻木的大小伙，他们如是揣测。
　　期望落空后，郑亚男继续盼望着，觉得“奇迹”总有一天会发生。
　　等待是苦涩的，尤其她还要眼睁睁看着丈夫窃取本该属于她的亲密与光荣。
　　俊璞虽然是在西安上了九年学，幽兰县仍把他视为是大山沟沟里培养出的状元郎。
　　也不能怪那些人太牵强，能让一个全国贫困县拿出来庆祝的事实在是不多。
　　王书魁的爷爷考中过秀才的事八百年都没人提了，却又在当时被翻了出来，毕竟“秀才的曾孙又中了状元”听起来更具传奇色彩。
　　所有人都忙着起哄、忙着给状元他爹也戴上红花一起“游街示众”，没有人关注那个为培养出状元而苍老了近二十岁的母亲。
　　蓝色的卡车车斗里坐着幽兰县的锣鼓队，后面紧跟着一辆轿车，副驾坐着降窗挥手的县长，天窗里挤站着王书魁和王俊璞。
　　郑亚男满脸兜着笑，跟在绕城缓行的车子旁边走。
　　卡车和轿车里，都没有她的位置；
　　堪比四月八赶集的热闹里，也几乎没人认得那个面色焦黄的妇人是状元的母亲……
　　那天的失落还是好忍受的，因为对于郑亚男来说，随后到来的无望生活才是更为漫长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