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筠之邵项元长河落日圆小说完本+番外(长河落日圆)畅享阅读
嘛?”他不说话,理了理衾被,再掖进去一小段,“好了,筠筠把脚放在这个缝隙里。”随后仍去制图。
原来只是捂被子……她蒙着枕头,因自己下流的猜想害羞,不忍咯咯笑起来。项元闻声折返,抱住她一顿猛亲,再背着她去案前画曲辕图。
筠之窝在项元怀里,看他笔尖在羊皮纸上流淌出或直或弧的线条,自己也捧一卷《谢康乐集》悠悠品读。晨风拂面时吹来淡淡荷香,她才见窗外莲叶青柔无限,簌簌摆动着,正是读书不觉春光深。
后来筠之见项元不再画图,换了河东道军报来批,自己也放下闲书,搬了十几册账本出来看。
此前薛谦说过,潞州发了水灾,麦苗涝损,后来又遭螟蝗,仅剩的青苗也吃光了。祸不单行,洪水总是相伴瘟疫,潞州全城闹饥荒、闹病死,其中上党县又灾情最重,死者枕藉于路。朝廷拨款,付上党官司埋瘗,谁知上党县令高行止侵吞官款,瘟病者竟只以草席包裹,往荒山里一丢,是以城中病气不减反增。
娘娘罢免上党县县令,并将几批赈灾粮食发往潞州,叮嘱婉儿留心。
因近日朝中风波不停,婉儿忙得头脚倒悬,筠之见她几日未眠,便将潞州赈灾的碎帐拿来,替她分担。
二人伏案一日,邵项元捶着肩膀起身,才发现窗外新月已出,案边的省读香也熄灭多时了。
他朝筠之看去,见她纤眉微皱,清澈的目光在卷册间流动,不自觉心里软软的,坐在原地,静静看她长发垂在卷上的倒影。
筠之不善盘发,但不论弄筝还是拨算盘都很灵巧,一双白手在算珠间翩翩穿梭。
目光下视,邵项元看见账簿上盖着尚宫局的朱印,凝了笑,皱眉道:“账册是宫里来的?”
筠之应了一声道:“赈灾的一些碎账,我替婉儿对一对。不过我原就是典记,也算分内事。”
“不过挂职而已。”他语气发冷,“是潞州的账?”
筠之仍看着账本,点一点头。
项元道:“薛谦荐宋璟为上党县令,皇后代政,已经同意了。”
“那很好。”筠之点头,账册又翻了一页。
他盯着她看,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道:“筠筠这时替上官婉儿看账,别人会以为我也是武党。”
筠之“唔”了一声,缓缓抬头,眩晕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还有数字在眼前飘晃。“谁这样以为?”
“会有人这样以为。朝臣总是以讹传讹。总之你少和上官婉儿来往。”
命令式的口吻。筠之蛾眉微蹙,目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反叛似地,她仍低下头去看账,翻了好几页,忽而觉得这账册密密麻麻的,怎么看都不能顺眼。

四下寂然无声,烛影在卷册上摇晃。
筠之盯着案面,微怒道:“你的同窗同僚——有一些那样的人,我也没说什么。”
当然她指的是姜嗣宗。
嗣宗简直把槟榔当饭吃,一喝酒满嘴臭气,嘴非常碎,又因为秦楼楚馆作家园,对各类首饰衣料的价钱非常了解,一在酒楼坐下,就点评过往路人的行装——绝大多数他认为乡土而低廉,偶尔有好的,那也远不及他自己。
嗣宗如今在秘书监做事,常谣传婉儿和几位校书郎有裙带关系,还说她收受贿赂,否则一个孤女哪儿来那么多钱财,购置上好的衣裙钗环?别人一问他何以见得,他便摇头晃脑地微笑道:“啧,不可说,不可说。”
邵项元登觉自惭,唇角小幅度地扯了扯。
筠之冷然道:“难道你也相信姜嗣宗的话,觉得婉儿是荡妇,怕她带坏我,所以害怕,叫我不许和她往来?”
邵项元皱眉道:“她真是荡妇也不干我的事。我也没叫你不许和她往来,只是少往来为好。”
“怎样算少?”
他一时答不上来,沉默片刻,退步道:“一月三回,也不算多。”
一月三回?那等到第四回,若有急事,是不是还要等他回家审批同意?
筠之好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见人要请示下。”
项元听了有怒气,难道自己于她而言好像上司?冷声道:“我没那意思。是你自己那样想。”
“你自己才说,一月只能见三回婉儿。”
“并没说见其他人也如此。况且你也未必会听。”
“未必会听”这话很刺耳,浓情蜜意时,总觉得爱人做什么都好都对,可一旦有分歧,就只希望对方服从。
筠之仍翻着账,忍了良久,冷然道:“所以事事都得听你的?”
项元向后靠着椅背,看着她道:“否则呢?”
筠之觉得自己心跳奇快,继续争辩,恐怕出口便要伤人,攥着书页默然不语。于是两个人都低头各看各的文书,实则心里都懊恼着,不明白对方何以这样不通情理。
正沉默着,只听外面回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门口的灯笼都被疾风吹得大晃几下。
“阿元,筠之,速速换衣裳,”薛谦扒着门框喘气,领口汗得湿浸浸的,“裴大将军不好了。”
第三十六章 斩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梦微之》
裴府正门紧闭,无一人执守,也还未挂白。
三人下马,从东角门入府,府内乱糟糟的,家僮仆妇们都提着水桶四处奔走,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仍无一点消息传来,内院没有哭声,也无人接待他们。
薛谦心中着急,提议道:“直接进内院看看。”
邵项元闷闷不语,筠之也不看他,只对薛谦道:“还是在此静候为宜。从我们来时,一直没听见哭声,但方才内院又有声音唤裴大将军的名讳,是在招魂。想必已经停尸、属纩,即将要饭粱含璧了。至多两刻,必有人来叫的。”
果然,两刻后,萧德音身边的仆娘疾步而来,请三人往东院庭中去。
东院正堂灯火通明,德音已着缌麻,提裾而下,拿着手绢不住地擦汗,低声道:“裴大将军已西去了。”
三人都长叹一口气,就着青石砖跪下,朝正堂行三次天揖礼。
薛谦道:“眼下的关口是大殓定期,应尽快奏报陛下,请批何日辍朝。毕竟裴大将军一走,朝局势必失衡,陛下也许会为将军追封国公。”
德音点头,“库狄夫人亦有此猜想,已让师爷拟奏,明日送呈宫中。”
街道间回荡着敲更的火铃声,惊起一树仓鸮扑翅,落木萧萧而下。
灵前的长明灯很亮,一位服斩衰的小郎君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背影瘦窄,左不过十岁模样,想必是裴光庭。
好像人离世总是在沉寂的夜里,筠之想。阿耶去世时,她和光庭一样,服斩衰跪在灵前,深阔的黑色苍穹正在坍塌,银河的重量朝她压下来,一部分的自己也很沉寂地离去了。
“阿元和筠之怎么都不说话?”德音疑惑。
“噢,”筠之回过神来,“那孩子是光庭罢?实在可怜。”
德音叹道:“库狄夫人已经哭倒了,筠之这几日得空,多照顾光庭,这孩子懂事,倒和你很像。”
筠之应声点头,又道:“我在路上想了几件顶要紧的事。一是明日卯时行小殓最好,旭日东升。二是今夜要备朝服、长明灯,九尺绛帛、龙首韬杆的明旌,其余的都能小殓之后再准备。”
薛谦点头道:“既如此,之后接丧、酬答诸事,就辛苦娘子和筠之了。我和阿元原定后日启程,请薛老将军出山,但眼下的情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往华山去,”
项元直起身子,淡淡嗯了一声,德音叮嘱薛谦路上万事当心,筠之余光瞥了项元一眼,仍是毫无表情一张脸,脑袋上一撮头发不服气地翘着,决定不理他,自己提起裙角,径直朝灵堂过去。
大殓当日,裴府门外只挂麻制白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