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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收的那几天学校放假，林大菽回家帮忙收地，换上林小菽的破衣服风吹日晒了几天，那天傍晚回家，林强从远处跑来，张着胳膊喊爸爸爸爸，然后扑到了林大菽的怀里，奶奶笑着说：“你爸你还能认错？”

　　小家伙歪着脑袋看半天，“这就是爸爸，不是大伯。”爷爷奶奶都被孩子逗笑。

　　村里有人办喜事，叫林家去喝酒，林大菽不喜欢热闹，独自回家，晚些时候，妈妈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强回来，满脸的气愤恼怒。

　　“你去把你弟接回来，喝上酒就耍，豆苗弄不了他。”

　　林大菽忙穿上衣服出门，离很远就听到人们起哄喧闹，其中就夹着林小菽亢奋的声音。走进去看豆苗搀林小菽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院子临时拉出来的灯泡，照亮一张张酒后亢奋的脸。

　　豆苗看到林大菽并没有看到救兵的喜悦，仍试图搀扶，再次被甩开。

　　“回家。”林大菽扯住林小菽的胳膊。

　　老二脸颊通红，犹如绛色的脸谱，“不回。”

　　“不要再闹了。”林大菽的声音越发低沉。

　　“我家的事儿少管，管好你自己。”

　　林小菽推开他哥，拿起酒瓶将酒杯倒满，刚要送到嘴边被林大菽一把夺过去重重落在桌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往外走，刚刚还闹哄哄的一群人此刻鸦雀无声。

　　豆苗默默跟在后边，回家的路没有光，只靠朦胧的月色，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田埂边缘。

　　“林老大，你是不是觉得你老牛逼了，屯里谁都得看你脸色？我告诉你，你狗屁不是，我林老二有媳妇儿有儿子，有房子有地，我在咱们屯就是这个。”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在林大菽的眼前来回乱晃，林大菽并不理他，所有注意力都在脚底下。

　　没有得到回应，林老二继续发癫，“你当个老师就人五人六，没有我你当个屁老师，考个屁大学，我告诉你，别的都没用，豆苗是我媳妇儿。”说着回头招手，“你过来。”

　　豆苗小跑过去，林小菽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然后扭过豆苗的脸，带着呛人的酒气就要亲她，豆苗要躲，却被他的胳膊死死箍住脖子，豆苗用力挣脱也没成功，只发出绝望的闷喊。

　　下一秒，豆苗的肩骤然轻了一下，林老二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扯开，一把丢进旁边的地里，林大菽喘着粗气，“你他妈有完没完？”

　　林小菽就势躺着，四肢在豆杆间舒展，仿佛扎根在了土地上，一声一声地哼笑，“我的就是我的，谁他妈也别惦记我的。”

　　林大菽转头看着凌乱的豆苗，“跟我走。”

　　“我哪儿也不去。tຊ”豆苗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到田地里，想要扶起林小菽，却发现他已经醉得失去意识，根本扯不动。

　　“这样你还管他？”林大菽大吼。

　　“他是我男人，是林强的爸，我当然要管他。”豆苗也不甘示弱。

　　林大菽气愤地离开，豆苗蹲在林小菽旁低声抽泣。

　　哭声盖过呼啸的夜风，也盖住了归来的脚步声，等到林小菽被人扯起来豆苗才看到是林大菽又折返回来，他扛着犹如死猪一般的弟弟，大步走向荒屋。

　　此后林小菽经常喝醉，虽然清醒的时候像个正常人，但喝醉之后就会胡言乱语，第二天豆苗的身上就会出现点新伤，林老二成了村里人嘴里的酒蒙子。

　　伴着林大菽低沉沙哑的嗓音，方棋仿佛被扯进二十年那个从没去过的山村，于未曾见过的白山黑水间，经历林家尘封多年的往事，不知是什么时候，窗外的天空有了一丝光亮，犹如鱼肚般的淡白。

　　“后来呢？”曹燃追问道。

　　“后来你爷爷生病去世，春天时还高高挥舞锄头，可到了秋天就不在了，仿佛那条鲜活的生命换只来饱满的豆荚，你奶奶眼睛哭出了毛病，家里都靠林小菽撑着。

　　有一次，林小菽喝多了去学校闹，说你是我的孩子，醒了又不认。你丢那天我们分着去不同的地干活，你跟你奶奶在家，回来你就不见了。我怀疑他是喝多了跟我斗气，故意把你丢掉。

　　后来我们一起去找，去了村外的荒山，你妈和他不小心掉了下去，我想救他们但是那个坑深不见底，根本就下不去人。”

　　“为什么没找人去救？为什么没报警？”方棋问。

　　“那是老林子里的天坑，林子里还有老虎，坑也深，以前掉下去的赶山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我知道他俩凶多吉少，你奶当时身体不好，如果知道这事儿恐怕就活不成了，我后来回去找过，我还带了绳子下去，可是那坑根本就没有底，没有底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比认亲那天哭得还要悲伤，只是这悲伤让方棋感到恐惧。

　　“如果我下去上不来那谁去找你！你是林家唯一的后人，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只能狠心离开了那里。辞了工作来南方找你，也算老天爷放了老林家一码，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曹燃手指蘸着冷茶在桌子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也就是说，林小菽和王霜时夫妻，但是你和王霜生下了我，你怀疑是林小菽一直对这件事心存芥蒂，找机会把我扔掉，后来他们发生了意外，你一直找到最后找到了我，是吧？”

　　“是，这件事我不光彩，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件事当时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但现在你妈回来，那可能林小菽也还活着，我不能再瞒下去了。”

　　曹燃掏出口袋巾不急不忙地擦了擦手指，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好，那你注意休息。”

　　“林强，你怨我当时没下去救他们吗？怨我隐瞒了这一切吗？”

　　曹燃好像真的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说着拉起方棋离开了林大菽的公寓。

029 乳鸽汤

　　回来的路上，天色越来越亮，曹燃突然转过头对方棋说，“陪我去下鸽舍吧。”

　　方棋点点头，她此刻除了陪伴想不到其他可以做的，她知道曹燃远没有看起来这么平静。

　　路上，方棋问：“你真的不恨他吗？”

　　曹燃摇摇头，“说不上恨不恨，方棋，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事，就像是卡在喉咙的鱼刺，别人看不见，以为你是好人一个，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横着，你只要活着一天，每吃一口东西它都会疼一下，这就是报应。”

　　方棋默默转向窗外，心想自己的报应又会是什么呢？

　　在鸽舍的平台上，曹燃手托着鸽粮，让那些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鸽来吃。方棋也蹲了下来，跟他一同感受鸽子尖尖的嘴一下一下啄掌心的感觉。

　　“还记得‘飞奴’吗？”曹燃问。

　　“记得，给菩提评分的系统。”

　　“菩提前两天赢了一场漂亮的比赛，现在有人要买‘飞奴’，报价六千万。”

　　“六千万？”这个数字光是听就能让人兴奋。“那你要卖吗？”

　　“听起来很值钱是吗？但是它的价值远超过这个数，翻倍我都不会考虑，其实‘飞奴’除了预测赛鸽的表现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

　　在赛鸽圈子里有一种留存优秀基因的方式——回血交配，当一羽杂交鸽有了好的成绩，它就可以与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鸽子进行交配。因为信鸽是卵生动物，近亲的后代可能超越它的父母。

　　当赛鸽出现买卖和丢失的情况，就有必要对它进行遗传基因检测，基因定位和家谱系统登记，确定它的父母是谁，祖父母是谁，这样即使你在什么地方捡到一只鸽子，也能通过基因检测来确定它的出处。”

　　“这倒是和归巢基金的血缘库很像。”有的雏鸽挤不过，干脆飞上方棋的胳膊吃。爪子透过毛衣抓到胳膊上的肉，有点疼，可她看曹燃胳膊上也落了两只，而且他的衬衫贵到离谱也没赶走它们，她也就扛着疼继续喂。

　　“那些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赛鸽的回血配种情况更为复杂，针对它的基因检测技术水平甚至超过了对人类的检测水平。”

　　“那为什么没用到人类的检测上？”

　　“因为之前的人类用不到这个级别，而且这项技术的研究一直并没有对外公布过，属于实验室的核心机密。”

　　“那现在……”方棋已经隐隐猜测到曹燃接下来要说的话。

　　“现在，我打算尝试用来检测我和‘林大菽’还有山下那个人的基因，从本质上来讲，人也是动物，也是父亲每个基因座遗传给孩子一个等位。但我现在不知道当年掉到山下的林小菽那人现在是生是死，我母亲现在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对事发时的那座山的描述并不清晰，所以我打算让陆迢再回去一次，找找那座山。”

　　“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找到吗？”

　　“不知道，看命吧。”曹燃一抬手，那两只鸽子顺势而飞，然后他抓起方棋胳膊的也抛向风中，撸起她的袖子一看雪白的手腕上好几处红色的抓痕，怜惜地揉了揉。

　　“后厨的汤做得不错，带你去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