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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一天，周晨跟着新加坡老板去看场地，老板用一种时过境迁后的得意跟她说：“多亏有姐姐和弟弟，siblings有优先，总算顺利搞定了。”

　　周晨知道老板那一阵常常被太太盯着弄儿子女儿到上海读书的事情，她一边恭喜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最后进了哪间学校？”

　　“包校。”

　　两个字，干脆利落，戛然而止，再没有下文，好像报出了这两个字，听的人第一时间就该明白其间的所有奥义。

　　周晨并不明白，“包校？”

　　“包玉刚实验学校。”

　　“很难进的？”

　　“Well……我前阵去北京，学会一个词，‘装孙子’，为了进这个学校，you know，我装了好几个月孙子。”

　　一回到公司，周晨就打开电脑，在浏览器上搜索“包玉刚”。

　　她盯着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一手捏着马克杯，一手攥着鼠标，两条腿不停在桌子底下抖，半个屁股已经离了转椅。

　　她没法相信她所看到的。

　　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公立学校，哪怕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到了高中到了大学，学费加书费也不过几百几千块钱……而这个前两年才在上海建成的“包玉刚”……

　　周晨脑袋里根深蒂固的对价格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一直到回到了家，她也没完全回过神，对着丈夫和儿子就有点心不在焉。

　　婆婆王晓梅眼看着宝贝儿子在周晨面前毫无存在感，心里是不舒服的，但又不好无缘无故发作，她只能靠不停不停数落费佳俊来表达不满。

　　王晓梅下岗前是厂里管采购的，现在说起来是大甲方了，每天排着队有人上门送东西，排场是很大的了。也是靠着她过去那些关系，才在费佳俊毕业的时候把他弄进了港资的东南银行单证部工作。

　　周晨第一次见王晓梅的时候，是有点怵的。

　　王晓梅端着一双手交握着，看着她，不至于说居高临下，自我感觉是肉眼可见的非常好的。

　　王晓梅一边说“哦这就是小周啊”，一边就看了眼费佳俊，tຊ再转头对着周晨，“俊俊说学校里你帮他很多的，谢谢你哦。”

　　婚后很久周晨才渐渐品出王晓梅很多话里的意思都是：她和费佳俊是一家人，你周晨就是个来帮忙的外人，费佳俊好，我代表我们一家人谢谢你。

　　从那次见面开始，周晨就已经很明显感受到费佳俊的父母不喜欢她。有一次她下班晚了，正好他们从楼上下来……

　　“周晨太要强，总归和俊俊不是一路人。”

　　“俊俊内向，闷葫芦，有什么事情都捂在心里。”

　　“俊俊被周晨捏得死死的，以后有得苦头吃。”

　　“叫我讲，还是头一个女朋友好，文文静静的，性格脾气都比周晨好。”

　　她要争口气的，光自己争气是不够的，儿子必须争气。她坚持给儿子取名叫费光楣，光耀门楣。光的不是费家的门楣，是她周晨的。

　　她周晨必须让费佳俊和他的父母知道，至少在培养儿子这方面，她周晨还是比他们要强的。她必须得有这个心理优势，要不然她还有什么？

　　她自己的父母吗？他们只在她和费佳俊的婚礼上潦草地出现了两个钟头，就再也没有参与过她的生活。她的母亲是会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她，只是带着一连串粗鲁的脏话问她“你良心到哪里去了？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倒是去别人家里端茶倒水了？没想到你这么贱骨头，就喜欢伺候别人，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周晨从来不反驳，也不松口说要去看看他们，更不会邀请他们到她和费佳俊的家里来。

　　王晓梅的声音已经高了八度，说幼儿园的老师今天跟她告状说费光楣在学校里吃了别的小朋友的肉圆。

　　“为什么我们费光楣要去吃别人碗里的东西，那一定是在自己家里没吃饱。我问过了，你早上起来晚了，来不及给他买早饭随便塞了几块饼干就让他进幼儿园去了。”

　　费佳俊没响。

　　王晓梅也不靠近他，隔着老远，继续数落，“怎么能这样？小人养出来，就要负责任，不是阿猫阿狗随便喂点东西就可以了。我们养你这么大，哪一顿不是想着营养、想着你喜欢吃的来给你弄的？现在倒好，费光楣变成要去人家碗里扒剩饭剩菜的了。”

　　费佳俊开了水龙头，冲个杯子。

　　王晓梅几步跨过去，关了水龙头，“做啥？嫌弃我讲话不好听了是吧？你以为我想讲的？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想想就伤心，以后怎么样？是不是索性要到马路上去讨饭了？”

　　周晨知道这些难听的话，都是说给她这个儿媳妇、这个外人听的。王晓梅明里暗里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希望周晨换份工作，外企本来就不是什么很牢靠的，裁员裁得你没话讲的，应该像费佳俊一样找份银行的工作，朝九晚六。

　　“哪有家里是男人管小孩的？”这是王晓梅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换在平时，周晨是会说几句话来消一消弥漫着的火药味的，但这一天，她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她也跟着费佳俊一起装聋作哑。

　　王晓梅说累了也觉得无趣。临到要走，突然抱起费光楣说要带回去。

　　她最后放的大招总算让周晨和费佳俊都有了反应，两人同时停下了手里本来做着的动作，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王晓梅根本不看儿子儿媳妇，只捏着费光楣的脸，“让阿娘（上海话，奶奶）给你好好烧顿早饭，不要再去幼儿园被人说费家门连个三岁的小孩都喂不饱。”

　　随即，王晓梅一把拉开门，大步流星走出去，连“再见”都没说，脚后跟一抬，“嗙”地把门踢回原位。

　　瘫在沙发上的周晨看了眼费佳俊，费佳俊耸了下肩，意思是不知道王晓梅今天抽的是什么疯。他坐到地板上，随手拿了张报纸当扇子扇。

　　“我想让儿子上包校”，周晨忽然开口。

　　“包校？包生煎馒头的？”

　　“包校”这两个字对费佳俊，同样没有任何信息量。

　　周晨坐起来，“生煎馒头你个头，包玉刚。”

　　“我只知道李玉刚。”

　　“包玉刚实验学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Ronald家两个小孩都弄进去了，今天才办好的”，周晨去扯费佳俊的耳朵，“你们银行里，没有人的小孩在包校？”

　　没等费佳俊回答，周晨已经自顾说下去了，“也是，你领导的儿子要去上外附中借读，20万借读费都想了半半六十天才不情不愿付出去的，别说其他人了。要进包校，最起码要先捐200万到他们基金会，也未必能百分之一百保证能进，真录取了，一年光学费就要30万，还不包括那些兴趣班、社会活动。”

　　“哦”，这是费佳俊的回答。周晨说的那些，更像是把他手上的《新民晚报》里的奇闻轶事读出来了，是别人的事情，他不觉得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周晨知道费佳俊根本没听进去，也站起来，追过去，“你听到我刚说的没有啊？”

　　“听到了。你想让儿子上那个什么包什么实验学校，要进去先要捐200万，后面光学费就要30万。”

　　“你别一副我脑子被抢打过的样子看着我好伐？”

　　“要不然呢？”

　　扔下这句话，费佳俊就进了卧室，躺到床上。

　　周晨掀开被子，跨到费佳俊身上，一手伸进他的裤子，“多巴胺的字典里没有满足这两个字最伟大的爱情就是互相帮忙实现阶级跃升”，她的声音低低的，不带一个逗号地说完。

　　费佳俊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已经自动把她的声音屏蔽了。

　　“你忘了？这都是你跟我说的呀。”

　　“我说的？”别说他早就忘了，哪怕平常记得的，这个时候也根本不可能想起来了。

　　还是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费佳俊忽然靠近周晨，低声在她耳边说：“血清素、催产素、内啡肽让人产生此时此刻的感觉，而多巴胺是对未来产生预期”，像是在念一串咒语。

　　“你要转专业去生化了？”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呀。”

　　周晨放下看到一半的书，跑到图书馆的公共电脑边，“你刚说的那几个词，怎么写的？”

　　“多巴胺，多少的多，大巴的巴，胺就是那个胺。”

　　“哪个胺？安排的安？”

　　“不是，月字旁的，就是那种药里面会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