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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人悄悄围在帐外，交头接耳。

“听说韩妃逃跑，被四皇子抓回来了……”

“那怎么是抱着回来的呢？一般逃亡的和亲公主，不都是原地处死的吗？”

这时，一道声音闯入他们耳中。

“都围在这吵什么！像什么话，殿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一男子自人群后走出，皱着剑眉，一脸不悦。

拓跋右部的众人纷纷行礼让道，躬身道：”宇文大人。“

宇文沅，拓跋朔的心腹。旁人不敢去问帐篷的人在做什么。可宇文沅倒是顾不上那么多，当即问起拓跋朔的情况。

奴隶颤巍巍垂首道：“回宇文大人，四殿下今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宇文沅神色蓦然严峻起来，大步走向穹庐。

掀开帐帘，他愕然定住！

床榻前，拓跋朔紧紧握着韩湘的手，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宇文沅神情大变，立即上前查看拓跋朔的状况，发现人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松了口气后，宇文沅马上洪声喊道：“去请巫医！”

片刻后，巫医连忙进帐，看到是四皇子昏了过去，立马就为他把起了脉。3

很快，巫医回禀道：“殿下这是悲极攻心，才昏了过去，好生休息，明日便可醒过来。”

悲伤过度？宇文沅皱眉，他看向一侧躺着的韩湘，心中暗叹，果然是红颜祸水。

他抬手就要将拓跋朔送回他自己帐篷，而非和韩湘呆在一块。

然而，拓跋朔紧紧的攥着韩湘的手，众人使尽力气，都没能将他们分开，只能作罢，将他抬至床榻上，任由他们二人躺在一起。

……

昏昏沉沉中的拓跋朔，梦到了一幅幅零碎的画面。

梦中，十五岁的他从病榻上坐起，看见一个略显憔悴的鲜卑妇人坐在他床榻边。

见他醒了，妇人目光温柔明亮：“你醒了？”

他头阵阵发疼，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询问道：“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

鲜卑妇人眼神一暗，将一碗草药递过：“这是鲜卑拓跋部落，你是我的孩子，拓跋朔。”

拓跋朔本有些怀疑，却在妇人的笑容下，将药喝了下去。

喝完，头果然没有那么疼了。

妇人抚了抚他的发，悄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拓跋朔心神有些不定，抬眼问道：“怎么这么说？”

妇人摇首道：“阿朔，是娘害你受伤，这才让你昏了过去……”

她牵着喝完药的拓跋朔下榻，撩起麻布帘。

鲜卑部落的一切，皆映入他们的眼帘。

绵绵的草原边上是雪山，美得不像话。

部落内有少年看见拓跋朔醒了，不由对他指指点点：“看啊！那个成日带着面具的人，这回摘下了他的面具！”

其他少年晒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也不知以前带着那个獠牙鬼面给谁看！”

妇人攥紧了拓跋朔的手。

拓跋朔冷眼看着那群人，拳脚跃跃欲试。

妇人拉住了他，眼底藏着一丝哀伤：“都怪我，让你整日带着那副面具，才让你受了其他人的排挤。”

“不，与面具无关，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

一道声音倏然响起。

可敦在女奴隶的拥簇中，朝他们走来，她的神情狠厉又从容，”私生子，便要有做私生子的觉悟，而不是跑去狩猎场上，妄想夺冠。“

看到妇人煞白的面容，可敦满意的勾唇笑了。

她打量着拓跋朔，发现只是个白弱的少年后，神情微松又不屑。

“可汗要见他。”

冷冷说完这句，她便为他们引路。

第14章

拓跋朔与妇人对视一眼，也跟上去了。

路过的每一个帐子都有人停住脚步向可敦行礼，而后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们母子。

他们就这样被盯了一路。

可汗的毡帐十分宽敞，里面摆满了盛酒的杯盏，地毯上的花纹色彩斑斓。

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堪舆图。

拓跋朔站在皇朝与塞外的堪舆图前，只觉任何人，伫立在此，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来了？”可汗从图后走出，他身长九尺，一股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妇人扯着拓跋朔下跪，没扯动。

拓跋朔目光直盯着可汗。

见状，可汗嘴角扯出一抹浓烈的笑意，可笑意不达眼底，只让人觉得骇人。

“今日找你，是为了商议恢复你身份一事。”

“你在你娘身边养了十五年，却半点没学会我们草原的规矩。”他冷冷道，“她不仅失职，没有照看好你，还让你受伤。”

妇人神情一滞，眼神晦涩，主动开口：“阿拉坦愿自请去天山侍奉巫神。”

她俯身叩首。

“只望可敦照顾好阿朔。”6

可汗却已不耐烦，让人将她撵走。

拓跋朔就这样过继给了鲜卑的王后。

但可敦并不喜欢他这个私生子，一天只让人送一顿饭给他，一顿饭还只有一半的量。

可他没有被饿死，而是无师自通，自己做了一把弓箭，学会了打猎。

草原上的飞禽走兽，他几乎都猎杀过。

可敦对他的态度却从未变过，甚至在背后说过，”往往过分的自强，便是自戕……“

可汗更是直接表明了对他的不喜，”他没有我们鲜卑人血性。“

不够残忍。

于是拓跋朔在十六岁那年，便随着军队外出抢劫其他部落。

他箭法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刀剑更是像天生与他就是一体一般，在他手上剑风凌厉。

可是等拓跋朔沐血回帐，却只见到了可汗忌惮的神情。

那种古怪、探究、狐疑和晦涩的眼神，刺痛着拓跋朔的眼。

直至，他携着鲜卑军，踏破了雁门关。

可汗才对他露出了笑。

中原皇帝架不住鲜卑的右部威势赫赫，铁骑大军逼近大汉朝的边防的时候，他们还拒绝和亲。

但雁门关破后，他们的皇帝与宰相在御书房上商量了一夜，最后还是7V决定，送公主出嫁。

那是拓跋朔第一次见到韩湘。

风中有青草的淡香，飞散的草籽及蒲公英浮在空中，阳光如同传说里那般明媚，洒在她的周身，一切都像是定格了那般。

与草原豪迈的女子比起来，韩湘就像是一副美好的山水墨画。

那是一个脆弱，却又敢亲手杀人的女人。

那是一个美丽，却又敢不怕他扫兴，和他提条件的女人。

也是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对他温柔笑的人。

可是她死了，被他亲手杀的。

痛楚自百骸传来，将梦全数撕碎。

拓跋朔猛然坐起身来，望着身旁的韩湘发怔。

世态炎凉、饱受饥饿、受尽冷眼、战场颠簸、憎会、爱别，这是他短暂的二十三年。

不知是不是太过痛，拓跋朔眼前出现了幻觉。

可汗、可敦、鲜卑众人围在他身旁，恶意的盯着他，“承认吧，你是个异类，所有的美好，都不会属于你！”

第15章

这一刻，拓跋朔仿佛听见心中有什么彻底碎裂开来。

他试图去拼凑那颗心，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韩湘一动不动的躺在他身边，拓跋朔伸手去碰她的脸，黑眸终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一滴滚烫的泪，直直落下。

它砸在韩湘苍白的脸上，替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润色。

可拓跋朔知道，她不会保持这幅模样多久，很快，她身上就会开始腐烂——因为她已死亡，拓跋朔亲手将她送入的无间地狱。

一箭穿心。

韩湘胸前心口处的血窟窿，已经不再往外冒血。

拓跋朔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了她身上还在流血。

一直流，不断流。

血液弥漫，将韩湘淹没，又与她相近的拓跋朔也吞没。

他仿佛被摁在血海里，呼吸不出，人也要溺亡而去。

他想去堵住那个血窟窿，却堵不住。

直至拓跋朔的脸色越来越白，床榻上的韩湘才睁开了眼，呢喃问他：“拓跋朔，你后悔吗？”

拓跋朔跪在床榻上，保持着捂她心脏口的姿势，咬牙切齿道：“不悔。”

下一秒，血海褪去，窒息感尽数消失。

而拓跋朔回过神，脸色煞白。

他撒谎了，他后悔了。

可韩湘却不会再睁眼了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静谧的帐内，他像疯了一样笑。

想他拓跋朔自认心狠手辣，怎么也会有为一个女人苦心伤神的一天！

他低头看着床榻上的女人，苍白的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韩湘也在笑，那是她死前脸上的温柔笑意。

拓跋朔怔怔道：“韩湘……”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至浑身冰冷。

实在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