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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好歹。
萧恂脸色渐渐阴沉,薄唇微抿,他未再说什么,车帘放下,马车辚辚朝前驶去。
直到靖王走远,裴俭才转身,露出身后之人。
念兮方才也感觉到萧恂的目光,她本能的不喜这种带有侵略性的打量。
像是被人盯上的猎物。
却不知是否是自己多想。
裴俭转身便看到她低着头,眸子微敛,两排长长的睫毛轻眨,卷影朦胧,因距离近了,一根一根,鸦青浓长。
心口忽然就变得很软。
他和缓了声线,与同靖王对峙时的凛冽气场不同,轻声问道,“怎么了?”
念兮摇了摇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变得幽深,像是透过这具年轻的身体看向从前那个高山之巅的权相。
她看着他,问道:
“裴俭,你是怎么死的?”
自那晚呕血中毒身亡,念兮重生,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没有想过,究竟是谁害了她,为何害她?
一方面是条件使然,她无法探查往后十三年的事态,查寻凶手,但更多的,是因她的性格。
她不是一个擅长争凶斗狠的人。
可很多时候,良善便意味懦弱,等于可欺。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但是裴俭与她不同。
他是丞相,权势在握,不会如她一般没有防备。
裴俭又是因何重生呢?
裴俭静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消。
关于念兮与他的死,他想过许多种猜测。重生还魂,这本就是玄之又玄之事,他便翻古籍道法,也未尝一个确切的结果。
唯一确定的一点,是那日凌晨,他从宫中回府,于马车上听闻妻子的死讯,震怒悲痛之余,陷入黑沉之境。
醒来便又成了国子监的监生。
他不曾经历过念兮死前的苦痛,身体也未见异样。
大约冥冥之中天意使然,才叫他追随念兮重活一世。
“我并非中毒身亡。”
裴俭面色沉静,眼中隐有悲痛,“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你若想问什么,不如换个安静的地方?”
“好。”
裴俭微微愣怔,再想不到会如此顺利。自重生来,她对他从来都是否认,一个简单的“好”字,竟让他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
他试探道,“我府上倒是安静得很……离这里也不远。”
念兮挑眉,目光淡淡。
裴俭一时竟莫名紧张,生怕又惹恼了她,紧跟着道,“或是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可以。”
他现在识趣得很,惹人讨厌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叫人心烦的事一件也不会多做。
裴俭想得很清楚,念兮可以包容与温柔地对待她身边的任何人,唯独对他不会。
他决不能再犯错。
……
念兮再一次与裴俭并肩走回从前的巷道,她对这里其实已经有些陌生了。
毕竟裴俭实在上进,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住很久,便搬到更大的宅院去了。
走进去,她便明白裴俭要她来的用意。
他几乎还原了他们从前的家。
庭院的摆设,堂前的花草,连廊下悬挂的一串风铃,都像是记忆重现。
然而故地重游,也终究回不到过去时光。
裴俭跟在念兮身后。
今日天晴,一重风过,吹动念兮氅衣细小的绒毛,一如他此刻摇摆不定,紧张忐忑的心情。
裴俭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他竭力地想要展现过往,用曾经的美好唤起念兮心头的一丝波澜,试图挽回妻子的真心。
“今年春日我搬进这宅子,养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花草,”他开玩笑般用轻松的口吻道,“从前只见你每日浇水,它们便能繁茂生长,却不知这里头还有大学问。”
他说:“念兮,如今我也会养花了。不再只忙于案牍之上,每日我都会仔细地打理这座小院。”
打理我们曾经的家。
我也在学着生活。
所以,你能不能回头,回头看一看我?
再教一教,陪一陪我?
念兮认真地听着。
心平气和,情绪稳定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像是朋友一样聊天。
“所以这些花都是你养的?”
念兮看着开出朵朵花蕾的水仙,饶有兴趣道,“我自己养的水仙,还跟一颗颗葱似的,顽固不肯开花呢。”
裴俭顿时无言以对。
须臾,才底气不足道,“……我是有浇水。”
不过更多的是花匠打理。
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笑了起来。
第124章 你在等顾辞回来吗?
“念兮,你还想成亲吗?”
“你呢?”
裴俭沉默几息,才温声道,“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如冷玉击罄,此时语速轻缓的念出这句词,无端叫人多了几分怅然感伤的滋味。
这世上的人啊,永远都有数不尽的烦恼。
她痴等着他时,他看不到,等到她解脱放手,一别两宽,他又重新拾起掉落的红线,想要重结情缘。
世间男痴女怨,大多如是。
然纵使相思似海深,旧事已如天远。
一经流年。
两人正坐在廊下坐凳楣子上,冬日暖阳晒在人身上,有种懒散的闲适。周身有清浅的幽幽茉莉香,是念兮身上的温柔气息。
裴俭隐忍克制着自己,表面装作云淡风轻,“你还没有回答我。”
念兮侧头想了想,柔声道,“会的。”
她的目光落在空中虚浮的一点,语意温柔,“我不想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那时临死,你也没有回来,我便跟自己说,下一世,再也不要这样孤单的过活了。”
“等我遇到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的话,会成亲的。”
裴俭的心猛地一颤。
原本沉静的表情几乎在一瞬间裂开。
念兮并未在意他的异样,依然温声道,“裴俭,我从不后悔对任何一个人好。哪怕被辜负,哪怕撞南墙,因为这是我当下的所爱所恨,因为我很好。”
裴俭几乎麻木地听着。
听到她说不后悔,他明明该轻松才对,可是心里却被什么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得无法喘息。
他忽略了妻子,这是难以回避的事实。
那时的他太忙了。
忙着争权夺利,忙着一招制敌,忙着受人敬仰,忙着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的心被填得太满。
而那时的她,眉头萧索,身形纤薄消瘦如同一缕清风,他却对她的枯萎熟视无睹。
如今的念兮已经重新绽放光彩,潋滟流光,却并非因他。
“你……在等顾辞吗?”
顾辞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这是他极力想要避开的人,不肯承认的事。
可是此时此刻,却很想求一个tຊ答案。
念兮也没想到裴俭会提到顾辞。
自顾辞离京,裴俭愈来愈多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们偶尔也会聊起从前,聊到身边的人,哪怕是秦朗……
唯独顾辞,就像是禁忌,裴俭一次也没有提过。
她莞尔一笑,扭头看他,一双杏眸明媚如繁星:
“我没有等顾辞。”
裴俭一怔,嘴唇翕动,正要说话,就听念兮继续说道,“我已经等过一辈子了。这一世,我不想再等任何人。”
“从一个等待跳进另一个等待里,裴俭,我不想再这样过活了。”
“等待是一件太孤独的事。”
“只是我也很想他。”
她的声音无比温柔,重又看向庭院中的古树。
“顾辞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是个坚定不移的人,对于既定目标,百折不挠,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决心。”
“顾辞不是。他的心肠太软,顾忌也更多,身上背负的责任很重。”
顾辞刚离京那会儿,念兮有时候听到一个好玩的事,吃到一个美味的食物,或是一本有趣的书,总是下意识地便想与他分享。
就像顾辞在外交际,见到好玩的,好吃的,总要带给她一样。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会在潜移默化中,侵蚀人的意志。
然而每当她抬头,发觉身边并没有那个人时,心情总会怅然。
“我没有等他,也不会等任何人。只是我心里,如今还放不下他。”
念兮坦诚得很,她将自己的心事告诉裴俭。
她从来都是这样。
顾辞离京出征,她难以挽留,因为那是顾辞的责任。
但是她的爱一直都在。
哪怕曾经受过伤害,可是对待感情,她比谁都认真。
一心一意,毫无保留。
或许只有等到爱意耗尽的那一天,她才会洒脱放手,毫不回头。
裴俭曾被她爱过,也被她抛下,他比谁都明白。
她的纯粹。
裴俭眼眶突然一阵酸涩,喉头发干,几乎难以自持。
他为自己辜负了这样好的念兮而感到难过。
院子里一时静悄悄,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裴俭才轻声道,“我没想到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念兮的眼角也略略湿润,“不想叫家人担忧。与你说一说,倒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