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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这几年似乎很缺钱，有些死在孙宅里的仆人，他们不肯拿钱补偿给死者家里人，就把尸体扔进井里，然后对其家人谎称失踪。我以前住在这儿，夜里看见过几次。你是买进来的，孙家人指望着靠你殉夫重振家业，如果你这时候死了，他们绝不会对外声张，你的尸体会被悄悄处理掉，然后再买进来一个“三小姐”。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扔到那口井里。”

　　梅青脸色发青，颤抖着声音问：“扔到一个堆满死人的井里？”

　　“是。”梅蓝硬着头皮说，“我知道那地方晦气，但是……死人总比活人好对付。”

　　梅蓝咽了咽唾沫，继续问：“再然后呢？”

　　“到时候南院就空了，我会趁没人的时候把你拉上来——这意味着你可能会在井底待很长一段时间。”

　　“我知道。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不确保。但我能保证，如果失败了，我绝对会死在你前面。”

　　“听起来很糟。”

　　梅蓝拍了拍梅青的手。“那就看老天收不收咱俩了。”

　　第二天清早，梅青早早地打开了门，唤来了门外的看守，说肚子饿了，想吃肉，越肥的越好。

　　换tຊ作以往，那两人惯会拜高踩低，她的要求大概率是不会那么快被满足的，但发生了昨晚的事，脸上长痦子的那个已经吓跑了，“大小眼”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同样惶惶不安。他顾不上其它的，很快把话传了过去。梅青想吃肉的消息传到了厨房，自然也被孙佐夫听到了。他虽感到意外，但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东西很快做好送到了偏房，肘子堆了满满一盆。

　　梅青从前几乎没吃过肥肉，刚吃两口就腻得不行。梅蓝有些心疼，上前劝道：“实在不行想想别的办法吧。”梅青不说话，只忍着恶心继续往下咽。一个肘子远远不够，梅青又喊了两次。厨房的人都感到奇怪，三小姐以前都不声不响的，想不到饭量这么大。偏偏此时管家孙佐夫外出办事，厨子们拿不定主意，又不敢拒绝，只好照做。

　　后两次是“大小眼”端过去的，他放下盆转身离开时，故意朝屋里瞟了眼。梅青的脸色很难看，眼神是直的，眼睛似乎还向外凸，像死鱼的眼睛。“大小眼”恍惚地走出门，突然想起昨晚的“女鬼”。如果真有女鬼的话，大约就是刚刚那副模样。

　　梅青整整一天没再吃任何东西，连水都喝不下。她紧捂着胸口，几次忍不住干呕，东西已经涌到嗓子眼，又被她使劲儿咽了回去。就这样苦捱到晚上。等到天完全黑下去，梅蓝躲进衣橱里，梅青点了灯放在门旁，故意扯烂了衣服，揉乱头发，发疯一般地又唱又笑起来。

　　动静闹得很大，很快引来了人，梅蓝透过衣橱门板间的缝，看见几个人影在门外闪动着，不知道是谁。那几人迟迟不敢进屋，许是被房内的情形吓坏了。梅青见引来了人，发泄似的将所有能摔的东西砸得粉碎，如同要打破囚笼一般。直到手边再没有东西可砸，她停了下来，呆站着，喘了几口粗气，弯下腰伸手去抠嗓子眼，早上咽下的油腻秽物如泄洪般被吐了出来，房间里登时浮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梅青吐了好一会儿，脸呛得通红，直到腹中再没有东西可吐出来，她长吐一口气，直挺挺地倒在一滩秽物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是孙庭柏。梅蓝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捂住嘴，眼眶开始发热。

　　孙庭柏看着倒在地上的梅青，她脸上身上沾满了呕吐物，腥臭无比。他不敢碰她，只能慢慢地将手指凑近她的鼻下。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满脸悲戚地离开了。梅蓝看了他最后一眼，慢慢放下了手。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深夜。梅蓝躲在衣橱里，昏昏欲睡，梅青还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月光穿过未关紧的窗子落在房间的地面上，梅蓝依稀听见了一些声响，她立即清醒，侧过头仔细听，是人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推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人的窃窃私语和一两声干呕。梅蓝心急如焚，又不敢发出动静，只能透过缝看到屋内几团黑影，数了数，大约有两三人。他们似乎是将梅青抬了起来，口中还嘀咕着什么，之后便退出门外。梅蓝一直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了才敢出来，她轻手轻脚地跟到假山后，“噗通”一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梅青被两个人从屋里抬了出来，她紧张得身体僵硬，眼睛也不敢睁开，只感觉身体悬空着，晃晃荡荡地来到屋外。抬她的人很嫌弃她身上的脏东西，只能扯着头发抓着后脖颈往上提。梅青头皮被扯得生疼，一声也不敢吭。那两人抬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梅青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头朝下被扔进井中，还未反应过来，井水立即倒灌进鼻腔里。她担心那两人没有走远，仍不敢出声，只好憋着气潜在井中。

　　井水不算很深，伸长了腿能够到底。梅青浮在水中，像胎儿浸在羊水里，井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暖和一些，但是很脏，她不敢睁开眼，任由身体在水中浮动。一个圆圆的东西在她脚下，时不时就能碰到。梅青知道那是什么，她不觉得多害怕，只感到悲凉。

　　这井里的游魂，兴许比落叶还要多。

　　耳边渐渐出现了缺氧的嗡鸣声，梅青小心翼翼地浮起来，她不敢完全浮出水面，只仰着头，先把脸伸出了水面，喘了几口气。没过多久，井口传来了梅蓝的声音。

　　“梅青？”梅蓝小声地喊。

　　梅青拂掉脸上的水，小声应道：“我在这里。”

　　一根绳子缓缓从上方垂落下来，梅青抓着绳子，艰难地向上爬。绳子有些粗糙，刺得手疼，但很结实。梅青的衣服浸了很多水，拉起来很重。梅蓝咬着牙往上拉，绳上的毛刺扎破了她的手。

　　初春的夜晚很凉，两人四手将衣服拧得挤不出一滴水，还是抵不过夜风侵袭，只得回到房间更换，湿衣服藏在了小厨房的柴火堆里。换好衣服后，二人准备离开，梅蓝瞟了一眼梳妆台，停住了脚步。梅青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桌上摆着一个前宽后窄的圆筒。白天时她看过那个奇怪的东西，头尾一大一小两个孔，都装了玻璃片。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从来没碰过。

　　“走吧。”梅蓝回头招呼道。

　　“这是你的东西吗？”梅青问她。

　　梅蓝摇了摇头：“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周妈妈和许虎等人在孙宅外接应，一直等到后半夜。梅蓝带着梅青从高墙里翻了出来，梅青的头发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许虎上前用一件衣服将她裹住，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梅蓝这才注意到多了两架太平车和两匹马，车上还铺了干草。

　　“快上来吧。”许虎拾起缰绳，坐在了车前端。

　　“哪来的马和车？”梅蓝问他。

　　“凑钱租的。只租了一程，到下个县城就还了。先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梅蓝扶着周妈妈先上了车，转过头去拉梅青。梅青背对着她，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孙宅的高墙。

　　“走了。”梅蓝轻声喊她。

　　梅青心事重重地抓着她的手，上了太平车。许虎缰绳一拉，马打了个响鼻，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明天又会是谁住进那间偏房呢？”梅青盯着夜色中愈发晦暗的高墙，幽幽地说。

　　“不会再有人了。”周妈妈率先开了口，“我把孙家买人的事写在了一沓纸上，天亮以后，会有人站在高台上把那些纸撒出去。垓县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我差点忘了，你识字！”